第十四章 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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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捻着油纸的大拇指不自觉地使劲,不知何时把连着食指面上的油纸搓掉一层。

  油纸防水,可是稀罕货,寻常都见不到,只有官府张贴的檄文或者重要的活动才得以见到,风吹雨打能磨好些日子。要知道这纸包成的油纸伞,可得一两银子才能买到,寻常人家哪敢开这笔花销。

  女孩望向还坐在地上靠着墙壁的少年,眼中溢于言表的担忧,白猫似乎也是察觉到的气氛的诡谲,打量了两眼后矫健地一跃,轻巧地四肢落地,绕进墙角的楼梯而下。

  少年背靠着墙壁,空气瞬间凝滞住了,底下绯红的官印在泛黄的油纸伞上显得那般扎眼,只是怔怔地望着手中的油纸,似乎只要下一秒眨眼后,纸上的内容就会变化。

  呼吸声在这个不算狭小的房间中,此时显得有些突兀,女孩也埋着头整理坛子里烧完的药渣,窸窸窣窣地响个不停,没有说出口一句话,倒像是特意破坏了一个人沉溺的幻境。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从嘴角挤出笑容,无比灿烂,眼睛更是笑得眯成一条缝,双手使劲地揉搓着僵硬的脸部肌肉,胡乱抹了一把,朝着正在忙碌的女孩说道:

  “抱歉,我真的需要离开了。”

  少年沉默着柱起放在床头的扫帚,一瘸一拐地朝着楼梯走去,浅一脚深一脚的模样,随时都感觉要栽倒在地上,脚步没有丝毫慢下来的意味,反而有几分加紧。

  “我欠你个人情,本来我们间不该讲这个的,我也承诺不了你什么,但有些事,你可以不以为意,我却不能轻描淡写。另外,扫帚我拿走了昂。”

  而女孩浑然没有听到一般,自从被抢走油纸后赌气似的,捣鼓着烧剩下的木炭,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一下。

  两道人影交错而过,一声声咚咚,扫帚的沉重敲击声在地板上响起,不由得让人背后发凉,不知道这层木板铺起来的地板什么时候寿终正寝,这个屋头也老实有些年头了。

  “刘辙,别忘了自己姓什么,活了十几年可别活回去了。”

  愈发急促的脚步在楼梯口蓦地停顿了下来,背后那张已经完全扭曲的面庞也缓和了许多,主要还是肋骨那儿的肌肉,每走一步就得龇牙咧嘴的疼痛,绷带上的颜色不知不觉间染上了一层樱红,恰似正月里开的那腊梅,艳而不媚。

  “要是我能回来的话,记得还我,回不来的话就当给你的补偿了,聊表心意。”

  一道破空声随之传来,女孩连忙伸手接住,正是一只蓝白色的锦囊,落在手中还发出哐当的声响,着实不轻的分量哩。

  “谁稀罕你这点破钱,你是豁达看得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你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啊,肋骨那处伤,还得是剜掉沾染上火元的每一寸肉,多上一寸我都怕你哆嗦,少上一寸你的小命不保,现在倒好,你这条命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女孩越说越气,走到少年面前,扯住衣领,见到染红的绷带后手上的动作猛地一哆嗦,又放了下来,牙帮咬得咯吱响,伸出一根手指,似乎要将这个榆木脑袋点醒,

  “先不说你欠我的,刘辙,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单刀匹马的看淡了生死,能活着最好,老天爷要是实在不想给自己一条活路,死就死了,也不怕,还不如有这个机会能问个清楚,问题答案本身并不重要,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杏花镇的官府呢,真是好大的魄力。”

  刘辙默不作声,没有否认。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是你到了阴曹地府,浩荡的阴冥之中,你又如何认得你那不曾谋面的父母,到时候还得向阎王爷讨教一番,能指着他俩的鼻子骂,让你一人孤苦伶仃地在这世间漂泊,世间就你一个硬骨头,能从头硬到尾,自觉做什么事都无愧于心,是不是?那我问你,你欠我的呢。”

  说到最后,女孩的语速越发急促,声厉色荏,那双无神的眼眸第一次感觉是实实在在的与之对视。

  少年欲辨已忘言,茫然失措地揉捏着衣角,这时才惊觉,自己身上的这身衣服也从未见过,之前的那身布衣早已破碎的不成样子。

  这是在懂事之后,少年第一次感到恐惧,手脚冰凉,停在原地倚着这把有些畸形的扫帚。

  “当真以为随便来个人就能给你救回来啊,你试试看丢上黄金万两给杏花镇那个倒霉郎中,看看他拿你的伤势有没有法子,是不是只能目睹着你一点点地化为黑碳!早知道,你也不用拼了命地试着往我家屋檐上翻,就摔在外边这块石板上,给那大狗叼了去,我也只当没看见,偏给你这天杀的,知晓了我家屋顶开过顶,来这可劲霍霍是吧,你就没想过这大狗要解决不掉,会不会就是给它加餐的下场,你的问心无愧就是这么个法子是吧。”

  少年越发无言,只觉得口干舌燥,不由得伸出舌头打湿干燥的双唇。

  女孩似乎也说累了,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个不动弹的木桩子,甚至都发不出来个响声,赌气似地一溜烟跑下楼,就剩下少年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下了稻草人的法术。

  少年心境毫无波澜。

  只是有些想念从前没去放牛的时光了。

  每回偷偷摸摸地揣着铜钱走近这小巷中,他都得小心翼翼地,镇上的有些小媳妇最爱学舌,什么时候瞅见了这事,打了个招呼后,就见了张婶全往外抖,“诶,你家阿牛又来买冰糖葫芦喽,工钱真不少哩。”接着少年所要遭遇的,就只能愁眉苦脸地把能干的杂活全干一遍,还苦兮兮地给扣了不少工钱。

  因此见着那些嘴碎的小媳妇,最惹人生恼,躲还来不及,更别提打招呼了,遇上些年长的老人,少年则无一例外,有些麻烦事也不厌其烦地给他们解决了,街东边就有家王老,身子骨不太硬朗,风湿尤为严重,就这嘴馋白酒馋得不行,每逢雨天,膝下无儿女照料,只能叫苦连天地搁在床板上叫唤,偶尔少年也或多或少从张家带些出来,每回跟李婆婆打过招呼后,酒窖的空坛子里或多或少都会存下些精酿,次次没有落空,张叔也是日常备着些,小酌怡情。

  于良还和他提起过,说他见到了一只猫,一跳就跨过了那条横河,足足七八米嘞,不知道有几个猫那么远。因此每逢买冰糖葫芦时,少年总要在石桥上试着蹦跶两下,也不敢蹦跶得狠了,给手里的冰糖葫芦摔掉了可就不值当了。

  直到有一天,给王大爷送完酒之后,少年刚刚走过桥头,心灵福至地一个回头,一道白色的身影跃然眼前,天色渐雨有些昏暗,丝毫不影响那只纯白的身影熠熠发光,转眼从身边掠过,回过神时,白色身影消失不见,同时消失的,还有木棒上仅剩的一颗冰糖葫芦。

  下一次再见时,是在认识陈念安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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