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又传来一阵踢踏声,沿着楼梯向上而来,在转角处探出半个头来,除了陈念安还有哪个呢。
扮了张鬼脸,翻出白眼,吐着舌头,结果发现正主面朝着二楼的窗户,不知道在眺望些什么,甚至不肯挪开视线。
气呼呼地走到跟前,狠狠地跺了一脚,整个二楼的木板层都颤动了起来,摇摇欲坠,不知哪一刻就要塌下去一块,也不知道平常生活这俩父女是怎么睡得安稳觉,少年自问是没有这份胆识。
可偏偏这么些年就这么过来了,自从修了一楼的墙起,这个二楼的地板已经是这种状态,并不知已经熬过了几个年头,却异常的耐用,远比看上去的要牢固许多。
“你...唔。”
少年刚张开嘴就给女孩塞过来的东西堵住了嘴巴,然后又从背在身后的右手边掏出另外一根冰糖葫芦,径自朝着房间里走去。
“非要不想活了的话,记得滚远点,别..唔..家门口了,晦气。”
嘴里含糊不清地吐着字眼,“嘭“的一声带上了门,隔着房门还能隐隐约约地听见唉声叹气的声音,也不知道她清不清楚房门的隔音效果,亦或是干脆故意为之。
“小白眼狼,养不熟,转头就去别人家了,我的苦心全当喂了狗,啊不对,你是猫!更没用,狗好歹喂点骨头还有声,给你看家,喂了你啊,打水漂,响儿都没一个。”
一连串的咒骂声中,少年闻言不由得会心一笑,这雪儿不刚跑出房间嘛,里边对着空气倒是演的一出好戏。
皱着眉头试探地往台阶上伸出右脚,虽然已经预料到疼痛的强烈,却还是低估了伤的程度,结结实实落地的过程,如今却变得如此艰难,而身侧的白绷带的红色也加抹上一层更深的绯红。
呼吸都颤颤巍巍的,不敢深呼吸,喉咙中呼吸的空气中隐约都掺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头上蒙出的汗珠廉价地向外倾泻而出,地上都打湿了一层。
每下一级台阶,绷带上的绯红随之加深一度,倘若把这台阶延展到屋外,少年觉得不要自己死在家门口倒也是一件不过分的要求。
“吱呀”
楼下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声响,随之一套身影迈过门槛走了进来,影子拉长挂在墙壁上,少年刚转过拐弯,正扶着转角的墙壁喘息不已,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咦,阿牛,你醒了啊。念安呐,这丫头又在捣鼓些什么,也不知道照顾一下客人。”
依旧是那身熟悉的羊毛裘子,几个阔步走上台阶,见到受伤的模样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怎么伤成这样,来来来,先坐。”
搀扶着少年的手臂,一路走下楼梯,从方桌底下拣了张板凳出来,少年脚上终于不再发抖。
“还有,昨日在县衙发出的告示里我看见有你的悬赏,干了什么错事,老实说,你是不是偷什么东西了,都跟你叔交代了,我最了解尚华这人了,就是嘴硬心软,小题大做倒是最拿手,搁不下自己面子上的那点道道,什么事,讲开不就好了嘛,我替你去求情,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我...”一时之间少年也不知从何说起,望着那张黝黑中透着通红的脸,正一脸平静地等待着自己的回应,浮躁的心莫名地平和了下来。
“前日去放牛,天色有些暗,没想到下了大雨,还打了雷,牛群散了,我发现时有三头撞死在石头上了,回来时候就这样了。至于这伤,是我自讨苦吃了。”
“念安,刚我瞅见小雪在外边溜达,这两天外边不太平,赶紧让它回来。”全叔朝着正在话由头上的少年摆了摆手,蓦地扯着嗓子喊道。
紧接着楼上也没有回应,只是隐隐约约传来一道口哨声,就连楼下都几不可闻,但少年可以拍着胸脯保证白猫肯定听见了,倒数甚至要不了十秒,一道身影就从门缝中一闪而过,直奔着楼梯往二楼而去。
全叔则全然没有理会,揭开桌上罩着的木网罩,取出一碟花生米来,顺手抓了一把就放在右手手心当中:
“连着两天,张家门口都没瞅见你张叔,人影跟没了一样,倒是镇上生人多了不少,我回来时候还在小巷口见到一男一女,还牵着条大狼狗。估计是县衙给接手了,说不得你张叔也给办了,不然我合计着,怎么着小题大做也该有个度,哪可能是他亲自下的告示,指不定是哪儿出纰漏了,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别怕,我去找他问个清楚。”
“那狼狗是不是黑毛白底,脸上还有条疤痕。”听到狼狗,少年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可不是嘛,瞅着这体格,跟早些年见过的大虫比起来那是只壮不少,背面那毛发瞅着可是真俊啊,只可惜,脸上破了相了。”
全叔拍了拍手上的花生壳碎,几句话的时间里,盘子中仅剩不多的花生也悉数清扫完毕,站起身去灶台端来一碗清水,咕咚声中仰头,顺着耸动的喉管酣畅入肚,
“嘴里渴着也先得忍着,身子虚下去会脱水,就由那丫头照顾你了,这方面她比我在行,这些事急是没用的,你就安心养伤,我给你去探探情况。”
还没等说完,擦着嘴上的水渍,全叔起身往楼上走去,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少年唯一听清的的就从楼上传来:
“哼!好言难劝送死鬼,慈悲不渡自绝人。就这牛角尖,也难怪叫阿牛,死犟的脾气真是刻在骨子里的,你随他去好了,拉得回来一次,难道次次都得你出面给他拉回来吗?”
随后就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脚步都有些虚晃,似乎回来一趟就光惦记着那碟花生米和那碗清水了。
少年则一脸平静地端坐在板凳之上,也并非他不想活动活动筋骨,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腰间渗出的血液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将绷带喂饱,不知从何时起,彻底染成了鲜红,并沿着边缘往下滴着。
似乎是下楼梯的一番举动,让伤口彻底崩裂开来,嘴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少年却有些痴迷这种感觉,许久未曾体验过的,他又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时间的存在,这是一种迷人到无法言喻的体验,因为以他的生命流逝作为载体,更是一种从来没能享受过肆意挥霍的放纵。
“唉。”
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气声。
而在小巷外,通身黑衣的男人抽出袖中的折扇,狠狠对着面前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狼狗头上敲去,奇怪的是,它没有丝毫反抗,只是连连发出低呜声,爪子在地上不断磨出道道划痕,仔细观察的话,尾部还微微抬起,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往后一丝丝地挪动着。
站在一旁的披甲侍卫,严严实实地戴着头盔,差点都要把眼睛给盖住,姿势严苛地端正站立在一旁,只是歪着的眼角证实着内心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啧啧,这杏花镇虽小,怪事倒还真是真是不少了。”
写意地收拢扇柄,将扇子收回袖中,男人弯下了腰,蹲了下来,轻轻地用手拂过油光发亮的毛发,也正如看上去那般的顺滑,一路下去没受到一丝阻碍,可就在触碰到的一瞬间,耷拉着的狗尾巴猛然绷紧,以九十度的方向直指向天空。
忽然又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在青石板上。
“谁!”
男人猛然一声喝道。
窸窸窣窣的动静从左边巷道中传来,一道白影一闪而过,“喵”,随后又缓缓地从视野中消失。
“现在知道怕了啊。”
手掌再次抚上了狼狗的脑袋,只是此时它的身躯已经抖得跟筛糠一般,
“别怕,别怕!”
“我觉得倒也不用找了,现在估计已经成一团灰烬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侍卫忽然发出声音。
“哦?你还很骄傲?你动用那火了?”
蹲在地上的身影声音猛然拔高,显得有些尖锐,一道破空声传出,在侍卫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已经右手死死地扣住他的喉咙,举到了半空中,歇斯底里地低吼道:
“我要活的,活的!你懂不懂!”
侍卫的脚不住地在半空中扑腾着,脸色因缺氧而涨得通红,只是眼神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平静,甚至有些不屑。
黑衣人右臂缓缓地放了下来,抽回了右手背在身后,而侍卫因体力不支瘫坐在地上,咳嗽不已,嘴角不经意间上扬,却没有再出一言。
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黑衣人转过身,挥了挥手掌,趴在地上的狼狗立马跟了上来: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