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水...”
低微的呢喃声从身边响起,吓得趴在床边的身影一个激灵下,手抖把手边的瓷碗甩了出去,右手底下的白猫也给突然加重的力道吓得不轻,一溜烟跑走了。
女孩站起来后,看了一眼满地的碎瓷片,懊恼地一巴掌往脑门拍去,环顾四周后也没发现别的碗了。连忙跑下楼梯,晃晃悠悠地取来满当当的一碗清水,时不时溢出来些洒在地板上,到二楼上时也只剩下半碗的水了。
好不容易端到了床边,呢喃声飘飘忽忽地却一直都没有断,少年躺在床上,唇间的表皮都因干燥而蜷曲皱缩着,更是因缺血而显得惨白,一副元气大伤的模样。
然而女孩并没有举起汤勺喂进他嘴里的意思,反手就掐住了少年煽动的鼻翼,腾出的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摁在嘴上,如同摁住了开关一般,少年的双眼也随即瞪得溜圆,连忙把两只手扯了下来,大口地喘息着空气。
“想骗我,就你这火候,再练个八载十年的吧。就是剩堆灰在我面前,你这点小心思我还看不出来?”
女孩双手环在胸前,满脸鄙夷道。
“懂不懂照顾一下病人啊,你这辈子啊,和淑女也是不沾边了。”
少年毫不费力地挣扎坐起,脊背靠在墙上,只是胳膊透着一股无力感,光是这一动作就让他喘息不停,而一旁的女孩也没有出言阻止。
意识到不对劲的少年连忙抽开了盖在身上的棉絮,左边肋骨处的绷带洁白依旧,就连左手上的夹板都已经不翼而飞,才正骨定型现在却能灵活地转动手腕,似乎刚刚所经历的只是一场梦,全叔走了之后才发现伤口已经崩裂了,整个绷带全都染红,昏迷前坐在板凳上,应该地板上都染上不少,那唯一的解释也只能是又被换了上一回药。
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食指,蜻蜓点水般从绷带表面带过,皱着眉头却没有一丝痛觉。他随即不信邪地加大了力道,轻轻地逐步加大了丝丝的力道,直到绷带上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凹陷,他才明显地感到有些许痛感。
自小在泥坑里打滚长大了,身上带点伤对杏花村里的小子们来说自然也是家常便饭,少有人能像于良这般,擦破点皮都得惹得张婶一阵鸡飞狗跳,因此自从张叔让于良陪阿牛去放牛后,满脸就写着不乐意的张婶更是没给过好脸色,身上有些伤着头一个问的也都是“阿牛又带你哪疯了,下回不准去了”,对此阿牛也早已见怪不怪。
而这个感觉更像是手臂上擦伤后结了痂,摁痂的那种酥麻感,完全没有之前那种全身战栗的痛觉。
“这回我又昏迷了多久?十天半个月?”
少年眼球骨碌碌地在眼眶中转个不停,也没想出丝毫缘由来。
“我记得也没伤着脑子啊,怎么说出这种胡话来,难道我记错了?”
女孩忍俊不禁,说着就要伸出右手摸向少年额头。
少年向右一个探头躲了过去,然而平时灵活的肩膀这时卸了力气,不听使唤,使不上劲来,只来了及转了半个身子,更是直勾勾地将右脸朝着手掌迎了过去。
“啪”
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声在不大的房间里回荡。
女孩连忙收回手掌捂住嘴巴,嘴上止不住地“我不是故意的”,然而从眉眼中透出来的是盖不住的笑意。
少年没有理会白挨的这一巴掌,怔着神低头打量着自己的手掌,不停地张张合合,似乎在试验着什么,手中的动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僵硬,本就瘦弱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在颤抖中合上手指,如释重负般地垂在床单上。
女孩脸上的笑意也在一瞬间消逝个干净,对视着那双惺忪的双眼,貌似是第一次视线真正交汇,少年额头上的汗珠都顺着睫毛和脸颊边滑落,嘴边依旧噙着笑意,声音中却透着些许沙哑,
“神医啊,看来又欠你一条命了,这回,钱袋里的应该不够还了,耍不了赖了,可恶啊。”
“天色不晚了,该做饭了。”
女孩慌乱地躲开视线,话未说完已经起身准备离去。没有焦距的瞳孔对于方位的辨别却是异样的精准,没有踩到地上的一块碎瓷片,从中间的缝隙中穿行而过。
“我还有多长的时间可活。”
冷不丁的一句话传出,准备迈出房间的身影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转过身来,只是双手还是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瞬。
“我的身体我最清楚了,哪有头一回治不好,第二回全好的道理。况且村里边那郎中啊,嘴里最爱念叨的就是养病而不是治病,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个法子,总爱跑去问,最后自己琢磨出大概是总归是要时间磨这么个道理,就像没有一天长成的小牛犊。我知道你们都不是普通人,张途也偷摸跟我讲过,半夜里憋不住起来去上茅厕,见过有人影在老杏树上边飞,可,可我,我只是个普通人,也只想当一个普通人,我想给张叔把这群小牛都带成好大好大的牛,我想看着李婆婆的孙子长大,追着我喊叔叔,我还想,长大以后,能在张叔身边,我们一起抽着烟,喝着酒....”
站在门框边上的身影一下子陷入了沉默,而夕阳透过其他时候照不进的窗棂,落在少年曲起的双膝上,面容则遮盖在昏暗中被光影遗弃,头不知何时起深深地埋在双膝之间。
一把夺过床头盛放的洁白瓷碗,仰着头,夕阳照射下,晶亮的涓流顺畅入喉,点点水星子溅在身上,酣畅淋漓地喝了个痛快。抹干嘴角后,放回床头的右手一个不稳,“啪”,再度碎成了数瓣,地上满是碎渣。
“呵,呵呵,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想给牛再吃顿饱饭,我只想让张家免生事端,可怎么什么都跟我作对,有这种本事的人守着小小的杏花镇就为了我这个小角色?就连你,甚至连让我死的愿望也不满足!你们这些外乡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低声的咆哮如同被扼住咽喉的野兽,压抑而卑微。
“我说过了,别死在我家。”
淡淡一句飘过,身影消失在了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