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有沙子,朱由校举起手中握着的帕子,准备擦眼睛。
结果发现手里还是那块吐湿的帕子。
随手扔掉,扯着袍袖抹了抹眼睛。
旁边扶辇而行的王安看到,急忙从广袖口袋摸出一块新帕子,递了上来:
“皇上,请用此帕!”
朱由校扭头看向王安。王安依礼低头举着帕子,随辇而行。看不出什么。
朱由校接过帕子握在手中,沾了沾眼角,舒了口气。默默收束起自己的小情绪。
正此时,高大太监红肿着整个半边脸,带着一众太监和净军冲出乾清门,一路冲下台阶,拦住了正向文华殿而行的朱由校辇架。
高大太监上手拉住辇架,合身一拽。辇架一阵晃动,朱由校差点以为辇驾要倒。
刘一燝大喝一声:
“汝欲何为?!”
高大太监高声回到:
“李娘娘有令!众大臣无理拆散李娘娘母子!众净军迎回太子辇驾!”
杨涟喝道:
“储君即位,汝何敢阻拦?!”
高大太监怒声回道:
“你们要绑架太子吗?!”
“我等顾命大臣携众臣工拥储君登基,何来绑架?!休要妖言惑众,让开路!”
那高大太监不再与刘一燝、杨涟等争辩,只扯住辇架不让动。转身令到:
“太监净军听着,杨涟等人绑架太子!拦住辇驾!”
双方拉扯起来。
辇驾再次摇晃,朱由校坐不稳了,叫了一声“啊呀!”,然后一叠声地叫到:
“停!停!停!”
王安听到朱由校叫停,大喝道:
“你们众人推搡,想害储君吗?!”
一时间现场静了下来,没人敢再乱动。
但也没人离开。
朱由校在辇驾上稳住身子,慢慢站起,开口对高大太监道:
“你回去禀报李娘娘,就说我与众臣工商量父皇安葬事宜。有结果再来与李娘娘商议。”
一时间众目睽睽,集中于朱由校。其中多有惊异。
王安则看着这个一语破开局点的小皇帝,若有所思。
高大太监听到朱由校这样讲,有点迟疑。转头看到杨涟正瞪大眼睛看着他,一副他要抗旨就一脚踹翻他的架势。无奈放手,躬身行礼回道:
“奴婢遵旨!”
朱由校不等他再有什么话,对周边手握刀柄的太监净军说道:
“众净军都一体回去吧!各安职司!”
然后坐下,挥了挥手,示意辇驾继续前行。
一众大臣护着辇驾,从呆愣的太监净军丛中穿过,走向了东华殿。
高大太监看着离去的辇驾,“嗨!”地一声,跺了跺地。捂着红肿的半边脸,转身向乾清宫跑去。
-------
进入东华殿,众大臣拥戴朱由校坐上龙椅。
文武大臣分班站好。
王安宣读先帝遗诏,朱由校为太子。
首辅方从哲领班,向朱由校行“正东宫位”礼。太子尚未出阁。经此礼,朱由校就是正式的储君了。
接着众人开始商议朱由校登基事。
钦天监紧急算了下登基日,最近的2个合适日子是今天和初六日。
刘一燝出班奏道:
“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臣请陛下即刻登基!”
朱由校翻了翻眼皮,没有说话,看向方从哲及一众大臣。
众大臣看着自己抢来的战利品,整齐划一地躬身奏道:
“请陛下即刻登基!”
朱由校仍然没说话,转过头看向立在身侧的王安。
王安看到朱由校看向自己,正准备躬身行礼一气呵成把“请陛下即刻登基”讲出来,结果先看到了少年那双清澈的眼睛。
王安一怔。
忽地想起了乾清宫里,那握了自己胳膊二下的手。到了舌头尖尖上的“请陛下即刻登基”,硬生生地吞回肚里。
一转念,乾清门前朱由校从容破局的场景又浮现眼前。
王安心中若有所悟。
一咬牙,低头躬身行礼,沙哑着嗓音说道:
“请陛下圣裁!”
朱由校心说,你终于觉醒了,否则我就要启动魏忠贤那把刀了。
那就让天下大势,自此转向吧!
站在前排的几位顾命大臣都诧异地抬起了头,看向王安。
王安则只管自己保持着躬身行礼。
“嗯……”,朱由校轻轻地拖了一个长音,示意王安平身。转头面对众大臣,说道:
“孤年少,于国事多有不明之处。望众卿家与内宫李娘娘、内廷王安等多商议,拿个稳妥的方案,以策万全。”
停了一下,又沉吟着补充到:
“孤长辈中,于国事上能说上话的,似是不多呀……。”
你们文臣集团不是讲究“和而不同”吗?你们文臣集团不跟后宫斗,那下来肯定是千眼百睛盯着我这个皇上,到那时日子才叫难过呢。
现在肯定要挑动你们先争“不同”,让你们无暇顾忌我这个小皇帝,我才好安排起步的事。等你们争到“和”的时候,再看是不是要“关门!放魏忠贤!”
朱由校心中暗道。
听到朱由校这样说,杨涟眨了眨眼,皱了皱眉头。
心中有点费力吧唧从乾清宫里抢出个麻烦的感觉。“抢”皇帝不就为隔离西李吗?如果事事还要与西李“商议”,那“抢”皇帝干吗?!
只是现在箭在弦上,由不得他迟疑,所以开口道:
“陛下。登基时日,应予早定。以免众心不稳,诸事难以为继。绵延日久,亦恐为宵小所乘,引发不忍言之事。”
这话倒不算错。朱由校知道真的咬定让他们去找西李商议,那就是给西李送刀把子了。
挑挑他们之间的争斗,是可以的。送刀把子的事不能干。
“那就按钦天监所言,暂定初六日吧。待众卿与李娘娘商议后再做确定。”
杨涟又皱皱眉头,但也没有办法。明以孝治天下,储君这个说法找不出毛病来。只能跟众大臣眼神沟通后,躬身称:
“遵旨!”
按皇上的旨意,登基的事还是得去找西李说。但这个“去找西李说”跟商议没关系,通知到就可以了。
下一个议题。乾清宫西李移宫。
皇帝继位后,应住乾清宫,这里代表着正统。
西李现在住里面。
让皇帝跟西李以“母子名份”住一起?
绝无可能!!
到时朝堂奏折送进去,他们母子俩边喝茶边商量,那不就是西李“垂帘听政”了吗?!
所以母子分隔,是一定的。
区别只在怎么个分法。
方从哲首辅当得时间长了,政治敏感性还是有的。
从刚才朱由校的话根儿里听出了些许味道,品出新皇无论是懂或者不懂,思虑中涵盖了朝堂、后宫、内廷三大势力。
而且年龄上,新皇少年人,自然对长辈有依赖。而西李是朱由校养母。
计较一番后,躬身奏道:
“启奏陛下。李娘娘移宫之事,可循先帝例。陛下可先在慈庆宫处理国事。
李娘娘处可多方催促。
如果李娘娘坚持不动,陛下即可下诏令李娘娘移宫。”
“三辞三让”怎么回事,没有比明朝玩得更溜的了。在万历朝,根本就玩得是“百辞百让”。所以方从哲这个操作手法,是“中正平和”的老套路。
“胡说!按制,哪有皇帝即位后再回太子东宫的道理?!
你们这些人在想什么?!”
一声咆哮响彻文华殿。
众大臣都是一悚,吃惊抬头。只见杨涟正抬手指着方从哲的鼻子喷得他满脸唾沫星子。
方从哲一脸惊异,然后脸色迅速转为通通红。握紧拳头,咬着牙,吐出一个字:
“你!……。”
朱由校也被杨涟这一声咆哮震得耳朵里嗡地一声,身体条件反射式绷紧。
不由大怒,恶狠狠地瞪着杨涟,心中骂到:
吼你NN个腿啊吼!知道的是我朱由校要登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杨涟要登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