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暗哑无声。
军营之中,一处营帐有微光外露。
借着微光,隐约之间能看到左右有兵士伫立,俱皆岿然不动。
帐内,烛光幽幽,映照着一幅俊秀的青年模样。
他端坐于桌案之后,正手执绢帛,凝眉深思,眼神之中眸光闪动,却是晦暗难明,不知何故。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才长叹一声,随后将绢帛细细折叠,再将其小心地凑到了烛火之上。
便见一道火光炸裂,绢帛很快就化为了一摊灰烬。
青年怔怔地望着,目光有些无神。
如果仔细看去的话,会发现他那眼角之上似乎还有点滴泪珠滑落,仿佛燃去的不仅仅只是绢帛一般。
“父亲,一郡太守实非琦所愿尔,万望父亲莫怪!”青年喃喃自语,声音略显得有几分低沉。
次日清晨,军营再次陷入了一片喧嚣之中,人声鼎沸,马嘶骡鸣。
刘琦掀开帘门,缓步走了出来。
看着眼前营帐之间的热闹景象,他的嘴角勾出了一抹笑意。
抬步慢慢闲逛,他的目光很是平静,就好似昨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恍如平常一样。
身后已然换过班的两名兵士默默相随,不曾有过片刻言语。
“大公子!”军营之中不时地有兵士驻足行礼。
刘琦也都笑着点头,一一回应,没有丁点厌烦之意。
不多时,便已来到了中军大帐。
在帐前兵士的行礼注视之下,刘琦抬步迈入了大帐之内。
帐内,几名将军模样的壮士安坐,谈论有声,尽皆当下之军情要务,不假外人。
见刘琦进来,几人连忙起身相迎,抱拳行礼道:“大公子!”
刘琦微施一礼,笑着说道:“诸君自便即可,琦到此名为监军,其实为学习,万望诸君不吝赐教,切莫拘谨,否则倒是琦的不是了。”
“大公子说笑矣,还请上位就坐,吾等自当知无不言。”当中一位青年将领笑着开口回道。
此人姓刘名磐,字君固,山阳高平人也。生得甚是魁梧有力,乃镇南将军、荆州牧刘表从子,亦即刘琦从兄是也。
前不久,有长沙太守南阳张羡举兵反,桂阳、武陵、零陵三郡也齐齐响应,共聚于长江南岸,扬言要打进襄阳,活捉刘表。
消息传开,荆州震动,襄阳怒吼,当日便齐聚兵马,声称讨伐。
宗族中有子名刘磐,少即从军,骁勇善战,时任抚军中郎将,屯驻江陵,此番正是讨逆之主帅,平叛之先锋。
军中亦设有副帅一职,乃荡寇中郎将南阳黄忠,字汉升。其虽已是知命之年,但仍勇冠三军,锐不可当。
此番亦作陪左右。
“从兄折煞琦也,此番从兄为主帅,不怪琦非请自来,已是邀天之幸,又岂敢坐此位以示众乎?从兄且安坐,琦往坐他处。”刘琦笑着回绝道,随后径往右首位而去。
刘磐也不再坚持,重回帅位就坐。
诸将亦随之依次落坐,再续前论。
刘琦静静地倾听着,也不插话,只是细细品味。
有时听到不解之处,也会问上那么两句,以解疑惑。
没一会儿,帐外便有兵士来报,“将军,膳食已经就绪,是否现在食用?”
“端进来吧!”刘磐开口应了一句。
很快,有兵众端着饭食步入。
刘琦低头看去,一碗粟饭,两张面饼,一份炙肉,外加一小碟肉酱,一一次第排开,香气扑鼻,惹人垂涎。
转头又看了看其他人的案桌,一如自己,刘琦有着些许疑惑。
许是注意到了刘琦的目光,刘磐放下了手中的竹箸,开口问道:“大公子,可是饭食不合胃口?”
众将闻言,也都放下了手中的竹箸,看向刘琦。
“无妨!”刘琦哑然一笑。
也是,兵岂与官同。
随后便拿起竹箸,细细地品味起来。
别说,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不一会儿,放下竹箸的刘琦告罪一声,轻步离开了大帐。
帐外,一片热闹景象。
此时正是就食时刻,领了膳食的兵士们三三两两地围坐一团。
一碗野菜羹,再配上几根细瘦的腌菜干,便是一顿,倒是也能果腹,还算美味。
如果能挂上个那么一官半职,则还有豆豉相配,那更是天大的美事了。
至于肉食,却是难得之货。不到大胜之日,他们都是不敢想象。
说起来,这些年的大汉并不好过。
先是黄巾造乱,又有董卓作祟,再加上这几年各地的纷争不断,群雄并起逐鹿,百姓大多流离失所,竟不知何处可得安生。
偏偏上天也无好生之德,旱涝不定,虫蝗四起,田地多是颗粒无收,难以为继。
野无草,树无皮,卖身为奴,易子而食,早已见怪不怪,稀松平常了。
是以,百姓几无所求,但有所食,舍身就戮而已。
荆襄之地,水土肥沃,刘表亦是牧民有方,倒也算是安身立命之所。
然而,荆州难民连年增多,官府早已无力救济,索性便视而不见,任其自生自灭。
有能力者自可投豪门富户,得个一餐半食;而无能力者只得乞食终日,怆然等死。
此正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唉,这操蛋的世道!
刘琦走走看看,并不时地停下脚步,侧耳听听他们那家长里短似的生活,一时之间百般思绪,万般无奈尽皆涌上了心头。
时间兜兜转转,过得很快,倏忽而已,刘琦来到军营已有五日光阴了。
这五天里,他走过了军营之中的每一处营帐,踏遍了军营之内的每一寸土地。
见识了战争的残酷,听过了遍地的哀嚎。
在这里,生命是如此地脆弱,人性是这般地不堪。
身处此地的他们只有一个目的,活下去。除此之外,再无他求。
刘琦如此地看着,听着,想着,面无表情,不动如山。
傍晚时分,用过膳食的刘琦在营帐之中独坐。
借着微弱的烛光,他一点一点地咀嚼着书中的文字,好似正沉浸于其中,如此地悠然自得。
“禀大公子,襄阳方面来人了。”帐外兵士突然的一声传呼惊扰了此刻夜的宁静。
刘琦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这才放下手中的竹简,细细地整理起了自己的仪容。
时间缓缓流淌,静谧无声。
也许很久,刘琦才开口回了一句,“进来。”
他知道,开弓必然没了回头箭。
此时的他也早已别无他法,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所以哪怕是有再多的困难,他也只得激荡起无边的风云,去拼,去抢。
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命又能作价几何?
哪怕他叫刘琦,是汉室宗亲,当今镇南将军、荆州牧刘表之嫡长子,那又能怎样!
他深深地注视着前方,不带一丝表情。
门帘掀开,一个人影奔入帐中。
其人身着青衿儒袍,高冠博带,面露灰暗,似有风尘之色,正是荆州部书佐山阳伊籍,字机伯也。
初平年间,因避战乱而至荆州,后自荐于府中,专司文书案牍之事,至今已有六载春秋。
待得站定,伊籍连忙躬身一礼,说道:“籍拜见大公子!”
随后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份信件,双手高过头顶,“大公子,王司马作书一封在此,特请大公子查阅。”
刘琦面显诧异之色,起身接过了信件。
仔细检查过后,他打开信件定睛看去,顿时一股怒意仿佛不受控制般地涌上了心头。
他青筋暴起,怒目圆睁,嘴唇不住地颤抖,双手更是死死地捏住信件,哪怕指尖发白,也不敢松开分毫,仿佛是害怕,又或者是不敢置信。
“好啊,好啊!”他沙哑着喉咙,硬生生地挤出话语,双目也禁不住开始泛红。
“大公子……”伊籍上前一步,似是准备说些什么。
可当他看见刘琦的那双眼睛之后,却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低头,撤步,此间再也没了声响。
没有再看伊籍,刘琦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深喘了几口粗气,努力地平复着心中那不断激荡的情绪。
他知道,大幕已然拉开,剩下的就看谁能够笑到最后了。
“来人!”他忽然睁开眼睛,冷声喝道。
帐外即刻便有兵士入内,“大公子!”
“速唤刘、黄二位将军前来见吾。”
“诺!”兵士立声应道,转身出了营帐。
片刻功夫,刘磐与黄忠二人便联袂来到了刘琦帐中。
“不知大公子急召吾等,是否襄阳城内出了什么变故?”刚施完礼数,刘磐便忍不住开口问道。
刘琦也不答话,随手将信件甩了过去,语气森然道:“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