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琦帐中。
刘磐接过信件,低头细细瞅去。
一旁的黄忠也靠前两步,侧首定睛看去。
只见上面字迹甚是潦草,似是匆忙写就。
看罢,刘磐气冲牛斗,黄忠眉头紧皱。
也许是怒意迷了心窍,或者是气愤失了理智。
刘磐竟然悍然请命道:“大公子,磐伏请兵马杀回襄阳,定诛蔡氏满门!”
“放肆,汝欲学南阳张羡乎!”刘琦闻言大怒,猛地一拍案几喝道。
“磐不敢,还望大公子恕罪。”刘磐连忙低头请罪。
黄忠与伊籍二人也赶忙上前拱手道:“大公子息怒,刘将军也只是心忧使君耳。”
话虽出口,但他们的心中仍然有着不小的疑惑。
毕竟按照他们以往的认知,大公子此时的反应更应该是六神无主,全然没了方寸才是。
难道一个人的成长,真的有可能只在一瞬之间吗?
他们不敢相信,却也没有露出丝毫异样,只是低头沉默。
在这种危难时刻,不论是因为什么,保持着最基本的谨慎都会是明智的选择。
“唉!”刘琦幽幽一叹,语气略有几分莫名。
“襄阳之事,二位将军就不必烦忧了,当前还是要以平叛为务。无论发生了何事,此地绝不可生乱!”
此番话,刘琦说得斩钉截铁,不容丝毫商量。
“至于书佐,明日便与吾一同返回襄阳吧。”
这时,刘磐插话道:“大公子,襄阳城内现在祸福难料,还望允磐随行,以策万全。”
闻言,刘琦略微思虑少许,沉色道:“如此,军中无恙乎?”
“大公子勿扰,军中有黄老将军一人,足矣!”
“既如此,从兄且自去安排。”
待三人离去,营帐之中再次恢复了平静。
看着眼前那微微跳动的烛火,刘琦闭上了眼睛,慢慢陷入了回忆。
建安四年九月三十日,夜,镇南将军府,刘表书房。
“琦儿,此去军中,便不要再回来了。军中自有汝从兄照应,为父也能放心一二。”刘表语重心长地说道。
“父亲……”刘琦有些错愕,双目之中闪过丝丝茫然。
他虽早知会有这么一天,但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般迅速,如此的让人猝不及防。
“待南部四郡平定,为父会表汝为长沙太守,并留磐儿驻节长沙,以护汝周全。”刘表摆了摆手,继续道,嗓音显得十分沙哑。
此时的他就仿佛是在交代后事一般,令人心酸,他离花甲都还有二三年岁呀。
原本,他也并不想现在便如此行事,但奈何天不假年,人难遂愿,他的身体已经难以支撑他再继续下去了。
与其到时候手忙脚乱,不如趁现在早做安排。
正所谓时不我待,索性便借着这次机会,将其置于大军之中,如此他也才能放心一二。
毕竟待他西去之后,这荆州牧的位置必然也轮不到刘琦来坐。
而等到刘琮登位,蔡氏势必会一家独大,而其又是一贯的嚣张跋扈,定然难容那些曾与之敌对之人,如此则荆州必乱。
到那时,他的三个儿子们也一定会再次成为各方算计的筹码,从而任人宰割。
三子中,次子有蔡氏护佑,而小子年幼,其中最让他放心不下的便就是这长子刘琦了。
所以此事必须得妥善安排,以期能够护得他周全。
想到这,他的眼中不禁闪过了一丝阴霾,他心有不甘啊。
想当初,他单骑入荆州,匹马定汉南,后来更是逐袁术,斩孙坚,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然而到如今,他两鬓斑白,已然力不从心。
士族终究是士族,哪怕蔡氏也只不过一地称雄,却也不是他能够动得了的。
强如曹操也只是杀了一个名士边让,就让兖州差点易手。
所以,他只能忍,哪怕是刀已上脖,他也得继续忍下去。
所谓,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最终,他也只能感慨一句生不逢时。
若是在太平年岁,他相信以他之能力,三公之位有望;然而身逢乱世,单只牧守一方,便已然耗尽了他全部的心血。
此时的他也只能尽一切之努力庇佑子孙,哪怕是有万种的委屈,千般的无奈。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刘表忽然咳嗽连连,忙抬手掩住口鼻。
“父亲!”刘琦急忙起身,上前两步后,端起茶盏,轻声说道:“父亲,请用茶。”
刘表伸手接过,隐约间于那手心之处竟可见丝丝血迹。
微微抿了一口,又放下茶盏,他抬头看向了刘琦,道:“琦儿,莫怪为父。汝当知,琮儿之妻乃蔡氏女。”
“父亲说笑了,孩儿省得。”刘琦嘴角泛起了无边苦涩。
“如此,甚好。”刘表的心中也颇有些五味陈杂。
随后便是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表再次开口说道:“去吧,明日就不必前来辞行了。”
“父亲保重,孩儿告退。”刘琦深深地注视了眼父亲,躬身退步而去。
出了房门,他转身融入了黑暗。
父亲,孩儿此去,余生恐再难相见,还望父亲勿怪。
屋内,刘表望着其离去的背影默默无言,许久之后,一声长叹。
“琦儿,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呀。”
拂晓,天色灰蒙蒙一片。
一群大雁,顺着北风,排着整齐的队伍,自天边飞过,微冷。
刘琦裹了裹身上的长袍,抬头看着远处的风景,思绪不断地纷飞。
营帐之间,那袅袅的炊烟,借着凉风扶摇而上。随之飘散开来的那沁人心脾的香味,更是令人不禁沉醉其中。
“大公子,可以用膳了。”黄忠轻步来到了跟前,微微拱手道。
“老将军有心了。”刘琦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回了营帐。
不一会儿,用过膳食的一行人便收拾好了行囊,整装待发。
“军中之事,便全托老将军了。”刘琦看着黄忠,一脸郑重地说道。
黄忠忙敛衣肃容,躬身下拜道:“大公子放心,忠定不负所托。”
闻言,刘琦轻轻颔首,随后翻身上马,扬起了马鞭。
“啪!”
声音响起之处,已不见了众人身影。
他也不知此行能否得偿所愿,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
看着襄阳城的方向,他的眼中隐有道道寒芒。
蔡氏,吾来了,不知尔等是否做好了准备?
曾经尔等犯下过的累累血债,也是时候该偿还了。
他的脑海之中闪过了一些过往画面,鲜血开始弥漫,那埋藏已久的杀意正在不断地汹涌。
黄忠抬头,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心中不免地升起了一股担忧。
此时的荆州却是不能再乱了,南面的张羡叛乱尚未平息,东面的孙策已经在江东站住了脚跟,西面的赵韪也是在蠢蠢欲动,北面的张绣虽附,但却是狼子野心,随时有可能倒戈一击。
此正可谓,四面豺狼虎豹,襄阳二子争锋。
然而,他也只能在心中默默地祈祷,以期平安。
时间缓缓流淌,恍如溪水,润物于无声之间,不留痕迹。
此时,斜阳西垂,刘琦一行人依旧不辞辛劳地奔腾向北,扬起了漫天的尘土。
“大公子,时辰不早了,吾等是否就此扎营?”刘磐打马上前,高声问道。
刘琦看了眼天色,又扫视了眼四周的环境之后,勒住了马匹。
于是,全军驻马,下了官道,开始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喂马的,巡逻的,扎营的,做饭的,兵士们各施其职,看起来一切都是那么的井然有序。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缕缕轻烟飘荡,天色也渐渐地昏暗了起来。
兵士们点起火堆,插上火把,时光都仿佛斑驳了起来,倒映出了世间那不堪的黑暗。
今天最后的一餐膳食过后,此方天地慢慢地重回了平静。
除了木柴燃烧的呲呲声响,也就只有此起彼伏的鼾声尔。
翻了会书简的刘琦无奈一笑,轻轻吹灭了烛火,和衣上了床榻。
不过他却是并没有合眼,而是目光直直地盯着帐外,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至于是在等什么,或许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夜色之下,叶微动,草轻俯,弯了火苗,紧了衣裳。
鸟不再鸣,兽也不再叫,真叫一个万籁此俱寂。
突然,远处的草丛之中似有一群黑影走过。
借着天上那似有若无的月色,隐隐能够看清,那是十来个身影,腰间皆配有刀剑,其中还有一人,背后好似背着弓弩。
“动手不?”一个略有些豪横的声音响起,似乎跃跃欲试。
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前面的营寨,领头之人低声回了一句,语气不急不躁,“再等会,现在时辰尚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