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轮红日熠熠生辉,宛如血色,仿佛是在预示着什么。
将军府内,众僚属们早早地结束了今日的事务,返回了各自住所。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故事,他们需要细细思量,以免卷入了不知名的漩涡,妄送了卿卿性命。
出了府门,王威独自走在了街道之上,既无随从,也无同行。
道旁,院落森森,有那青砖黛瓦扑面,飞檐翘角冲眼。
那些个院落,门楼既高大且宽广,个个雕梁画栋,粉妆艳抹,显得华贵异常。
门楼两侧还立有阀阅,标榜着主人家曾经的功绩与过往。
望着那些耀眼的字迹,王威面无表情。
此处紧邻襄阳城之中心,是以世家齐聚,官吏扎堆,其所居所处也自是高墙深院,占地广袤。
当然,他亦是居于此处,只是比不得那些豪门大户,就连住所也是刘表所赐。
拐了个弯,又行了多时,他这才来到了自家宅院。
院子不大,只几间房屋,三两仆从,也不治产业,全靠他那点微薄俸禄度日。
若非是有同乡接济,恐怕也是难以为继。
襄阳城虽说不大,但自从成为州治,生活之成本也是连年攀高。
再加上生逢乱世,世家与豪强作祟,各种物品的价格都是居高不下,使人望尘莫及。
所谓:富者,田连阡陌,累资巨万而不可胜数;贫者,无立锥之地,家中更是不名一文,难食糟糠。
王威虽不至如此,却也家徒四壁,无所称道。
迈步进了院落,他径直去了书房。
屋内,一张矮木案桌,几多书简摆放,旁侧还有一盏油灯,作豆形模样。
点起烛火,那微弱的火光伴着忧思缓缓升起,照亮了此间昏暗的小屋,也映衬出了一张两鬓斑白的脸庞。
只见他眉头紧皱,虎目微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随着一声悠悠长叹,他低头看去,忽地发现桌案之上放有一枚竹简,似是隐有字迹。
他有些疑惑,不知这枚竹简从何而来?
他清楚地记得,在他离去之时,案上并无此物。
拿过竹简,他顿时便怔住了,瞳孔也在瞬间张大,就连脸上的血色也于悄然之间消散。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刘牧身死,蔡氏擅权!
这个消息就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击在了他的心头,使得他的心脏骤然紧缩,呼吸都好似有些停滞。
他不敢相信,虽说将军之身体略有不佳,但也绝不至突然崩殂。
昨日,君臣二人尚议荆南叛乱之事宜,怎得今日便听此噩耗?
阴谋,一定是阴谋!
他猛地起身,倒塌了笔架,歪斜了竹简,也颤动了火苗,却也无暇再过顾及。
只见他快步出了书房,寻来老仆问道:“今日可曾有人到过书房?”
老仆仔细想了许久,仍是摇头说道:“未曾见过。”
再回书房,王威的眉头不见缓解,心中的疑惑却更深了。
他这一方院落,不说来去自如,却也是轻松可入。
不过,一般也无事发生,不是说襄阳城之治安如何,只是以他如今之情况,他人见了也只能空自泪流。
思虑良久,他越发觉得今日之事处处透着诡异,可能……
一想到此,他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些许心悸之感。
“他们,怎么敢?”他的嘴唇开始抖动,眼眶也有些微微泛红。
一股蓬勃的怒意在他的胸中开始了剧烈激荡,不断蚕食着他的心灵,理智仿佛也在这一刻逐步丧失。
他的胡须轻颤,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
屋外,夜色如约降临,驱散了日间遍撒的所有光亮,只余下了无边的黑暗,如墨,亦如昨。
呜呜风声走过,幽幽时光无言。
突然,一声呼告自屋外传来,“司马,书佐伊机伯来访。”
王威心头一动,那股怒意也被他暂时地按下了心间。
“速请至书房。”
很快,伊籍便来到了此处,躬身施了一礼,“司马……”。
他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机伯此时来访,可是为了今日之事?”见此情形,王威开口道。
闻言,伊籍面色一喜,躬身道:“不知司马可否相告?”
看着伊籍那副朴实的面容,王威打量了许久。
同为山阳人士,二者也时有往来,王威对其自不陌生,也是颇多赞誉。
但毕竟此事关系重大,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以致连累家人,他一时之间也不知是否应该相告?
他看了许久,也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拿过了那枚竹简。
接过竹简,伊籍有些不明所以,低头随意地瞅了一眼。
但也只这一眼,他的双手便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仿佛眼前这枚小小的竹简,恰有千钧之重。
他内心惶恐不安,眸中也闪过了一丝惊惧之色,“司马,这……这……”
“若此事为真,君以为吾等应当如何?”王威面色平静,语气也显得有几分淡然。
闻听此言,伊籍眉头狂跳,虽已有所预料,但一时之间还是让人难以置信。
如若刘使君当真病故,蔡氏自是近水楼台,更进一步。
相较之下,他们本就力孤势弱,如此则更是雪上加霜,何以与之争锋?
皱着眉头,他细细思量,以寻求破局之法。
在襄阳士族的打压与排挤之下,他们这些外来士人并没有多少力量。
自从刘使君接任荆州,以襄阳为治所,那占据高位之人便多是襄阳一系。
虽亦有三两位置许以他人,却不过是橡皮图章,用以装饰门面罢了。
无论是他们这些山阳之士,还是南阳及荆南士族,都只能仰蔡氏之鼻息,以期能有一席之地位,不坠祖宗之威名。
倘若蔡氏能以礼相待,给予尊重,其又或有不同。
然而,蔡氏一贯跋扈,自不将他人放入眼中,动辄便呼来喝去,宛如自家奴仆。
所谓,士可杀不可辱,众人早已心存不满。
蔡氏却更加变本加厉,屡屡侵占他族之土地,挤压他族生存之空间,哪怕是襄阳一系也不得幸免。
也不知是力量迷了双眼,又或是其性本就如此。
此番之情形,就好比那智伯请地,暴秦兴兵。
所以,联合便有了可能。
所谓,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涓涓细流亦可成汪洋大海,一切事不过人为而已。
是以,韩赵魏三家合而智伯灭,天下豪俊并起而秦族亡。
如此,要想安然度过此番之危机,便只有借力。
只是这力量何来,还须斟酌一二。
……
时间无声地流淌,刘琦静静地聆听,不觉间东方已既白矣。
“大公子,这两日城内流言广布,其幕后还有推手。”一男子拱手道,看其神情,却是并无担忧之色。
“哦,不知是何方势力?”刘琦一时之间也来了兴致,不禁出声问道。
男子抬手指了指北方,轻声说道:“许都!”
闻言,刘琦哈哈一笑,“看来这位曹公也不希望荆州安宁呀。”
“大公子,是否需要……”男子抬手在脖间一划,目中透着寒芒。
“不必了,且由他们几日。稍后,吾自有安排。”
“诺!”
……
且说,自从伊籍离了襄阳城,城内的氛围便开始变得愈发诡异。
虽说不上道路以目,却也是噤若寒蝉,莫敢多言。
也不知蔡瑁是不是说了什么,这些时日,张允领着兵士不时地在街上闲逛,但有可疑之处,便刀剑相向。
因此,百姓之生活受到了很大影响,襄阳城也不复往日之繁荣。
虽曾有人提出异议,但张允依旧我行我素,不做丝毫改变。
众人无奈,只得求请蒯氏二位先生,抚安社稷。
他这才有所收敛,不再妄加罪名。
蒯氏,亦为襄阳之望族,与蔡氏可谓一时瑜亮,难分伯仲。
两位先生,一曰蒯良,字子柔;一曰蒯越,字异度,俱以才名显世,声闻遐迩。
刘表初至荆州之时,与谋大事,除宗贼,定汉南,抚平八郡,功劳甚深。
当是时,刘表叹曰:“子柔之言,雍季之论也。异度之计,臼犯之谋也。”
于是,蒯良拜主簿,掌机要;蒯越拜中郎,职军谋,皆为近臣。
而今,张允如此行事,亦令他们不安。
身为当前的既得利益者,襄阳动乱并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但比照此番之情形,刘使君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对此,他们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
若是平时,他们自不会如此烦乱。
毕竟,支持二公子,是整个襄阳士族的共识,轻易不会改变。
但世事无常,总让人猝不及防!
张羡叛乱,江陵成为前线阵地,因之屯驻着大批军需物资,今全为大公子所有。
这怎不让人为之心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