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刘表灵堂。
刘琦在这里跪了许久,也说了许久。
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直至今日,他做了哪些准备,又有多少后手,他都一一讲述,不曾遗漏。
数年时光,他压抑了太久太久。
丝毫也不敢与他人述说,甚至都不敢去沾染酒浆,他怕喝醉。
就连卧榻之侧,也曾效仿曹操,常常备有一把宝剑,以防会有秘密泄露。
将军府内并不安稳,更何况他还不是主人。
有时憋的实在难受,他也会偷偷寻些蚁虫。
现在,不需要了,他的时代揭幕了,轮到他上台了!
来到台前的感觉,挺好!
他如此想着,嘴角处竟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
今晚的月色明亮,播撒着清冷的光芒,照耀世间。
或许是下了点雨水的缘故,就连空气也显得格外清新。细细嗅去,还会有一股清凉沁入心田,令人神清气爽。
揉了揉膝盖,刘琦抬步慢慢行走,身前有小厮举烛引路。
一处阁楼,应有三层,这是他于府中平时宴客读书之所。
接过灯烛,顺着楼梯,上了高处。
房间的门户半开,有那穿堂而过的风声呜呜,于耳畔不停回响。
轻吹烛火,黑暗于瞬间便吞噬了他的身影,再难瞧见踪迹。
望着城中大牢的方向,他静静无语,身心也仿佛在此刻归于平静。
虽说无法看到想见的风景,但世事已在他的心中流转,并留下了自己的足迹。
月色之下,小巷之中,有少许人影闪动。
不多时,便齐聚于大牢附近。
挥了挥手,几只箭矢穿空,牢门处已没了生命的痕迹。
一进一出之间,一行人远离了大牢,奔向了不知名的小巷。
“大公子,吾等已接到伊书佐。”阁楼之上,忽有一个声音响起,“另外,蔡瑁也被暗中的人救走了。”
“知道了!”刘琦也不点灯,依旧注视着窗外。
……
天边,太阳缓缓露出了容颜,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城内大营。
迎着扑面的阳光,刘磐整理好披挂,拨转马头,径直前往了官吏居所。
此时,市坊已开,市门处拥挤着等待入市之人,摩肩接踵,仿佛昨日襄阳城的变化影响不到他们应有的生活。
有人肩挑手拿,有人赶着牛车,鸡在飞,狗在叫,一片市井气象。
虽显嘈杂,亦是人间模样。
当刘磐领着兵众路过,一时没了声响,无论人畜。
待其过后,又恢复成往日模样,间或有几句论说。
当野心家们将目光从他们的身上移开,他们便不会再去关心头上何人,而是一心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
除非天灾人祸,将最后一点生的希望剥夺。
这就是人民,艰苦朴素的人民。
所以,曹操可以征收五到六成的地租,因为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可能。
然而,在这乱世之中,曹操毕竟是少数。更多的大人物们还是喜欢劫掠,毕竟来得迅速。
蔡氏宅邸,大门紧闭,没了门房,缺了守卫。
刘磐领兵将之团团围住,也不见有人提出异议,只有远处站着零星几人看着热闹。
镇南将军府中,刘琦叫来了司马王威,以及蒯氏两兄弟,向他们宣告了蔡瑁越狱的消息。
蒯氏两兄弟对视一眼,没有言语。
这个结果,他们自是能够猜到。
毕竟蔡氏于襄阳经营多年,又岂是如此简单地便会被轻易关押。
但当刘琦做出这个决定之时,他们并没有劝说。
一来,要使其认识到世家的力量,让其不敢再如此小觑襄阳之士族,包括蒯氏;二来,蔡氏虽说有悖于君臣之道,但终究归属襄阳士族一系,需得留有薄面。
是以,这一次他们并不会参与,只是作为旁观者存在,审视着这位未来的荆州之主的一言一行,以决定将来合作的方式与程度。
是的,合作!
其实,当世祖光武帝在南阳与河北两地士族集团的扶持下,荣登帝位,再造乾坤之时,东汉王朝便与士族脱不开了关系。
所谓,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
再过些年岁,也就是建安十五年之时,曹操便会说出,“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者乎?”
所以,这也是一场考验!
伏波将军马援曾有言:当今之世,非独君择臣也,臣亦择君矣。
此世比之亦然!
然而,刘琦又何尝没有自己的想法。
蔡氏势大,而刘表之死难断。故欲尽诛蔡氏,必不可得。
所以,他将蔡瑁关入大牢,并任由蔡氏子弟进出,为的无非是逼其学那南阳张羡,让他将那把杀他的刀亲手送到自己面前。
而今,在他的授意与帮助之下,蔡瑁逃了。
现在,他所要等的便是一个由头,而他也相信蔡瑁不会让他失望。
最后,只剩下了一无所知的王威还在担惊受怕。
“大公子,还请封锁城门,张榜缉拿蔡瑁。”话刚出口,他又是一阵急切,“不行,肯定来不及了,这可如何是好?”
……
时光幽幽,见证着世间的诸多繁华与无奈,沧桑变迁之下,河水作了桑田。
蔡瑁作别了搭救自己的义士,与前来会合的族人,踏上了返回蔡州的路程。
“头,你说这位蔡族主能成事吗?”看着蔡瑁等人逐渐不可见的身影,忽有一人开口问道。
“不知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话音落下,几人也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归途。
行不多时,道旁忽有人拦住了去路,“不知各位英雄,意欲往何处去?”
看了眼四周逐步接近的身影,几人便知他们可能已经暴露。
“跑!”
其中一人猛然大喝,随后抽出了腰间的环首配刀,迎着围上来的众人便冲了过去。
显然,他这是打算用自己的命来换取同伴们微乎其微的逃生机会。
只是可惜,他的努力最终还是徒劳。
实力间的巨大差距,扼杀了一切可能出现的意外。
蔡州。
蔡瑁召集了诸位族老,发泄着心中的戾气,“刘琦,小儿辈也,安敢如此欺吾!”
他一遍遍地咆哮,时不时地怒吼,仿佛是要将这几日所受的委屈尽数倾倒。
几位族老亦感气愤,却也知这个时候更应该做的是拿出一个章程,以应对接下来的变化。
“还请族主暂息雷霆之怒,吾等应该如何,万望族主示下。”
“吾欲行那董仲颖当年之事,不知诸君以为可否?”
这……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作何回答。
董仲颖,名卓,乃国之逆贼也,杀主残臣,天地所不祐,人神所同疾。可谓,自书契已来,殆未之有也。
如若当真如此行事,则吾蔡氏必将万劫不复矣。
几人连忙躬身行礼,面有急色,“族主慎思!”
“诸君勿忧,吾自有妙计可安荆州。”
他已经得知曹操对荆州之事亦颇有关注,是以方才有如此之信心。
毕竟,如若他拿着朝廷的任命,襄阳士族又有几人会站在刘琦一边。
原来,此番相救他之人,正是先前在襄阳城中推波助澜的许都暗子。
只是关于这一点,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当然,他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比如这次,其实也只是襄阳城内暗子们的自作主张。
在那次许都政议过后,曹操便已经明白,襄阳的事情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插手的。
所以,也只是给出了便宜行事的回复。
现在他更需要做的是,趁着袁绍未至,早日解决刘备这个心腹大患。
所谓,两害相较取其轻,两利相较取其重。
他自是不能容忍刘备在徐州做大,至于荆州,囊中之物耳。
只是,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会为今天的这个决定后悔。
他不知道,识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更何况他还没有见过刘表之子。
也许,到那时,他会发出这样一声感慨。
谣言害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