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夕阳斜照,襄阳水军营寨也飘起了炊烟。
用过饭食,在苏飞的带领下,众人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进了襄阳城池。
至于甘宁,则领着数百之众,凭借着自己等人对汉水的熟悉,摸黑行船。
立于走舸之上,甘宁的心中颇有些激动。
他本巴郡人士,出身大富之家,少时曾闻前汉朱家、剧孟等侠士之为,甚慕之。
遂纠合乡里游手好闲之徒,自名渠帅,携弓弩,负毦铃,衣锦绣,四处游荡,行那劫富济贫之举,四下为之烦扰,皆呼之“锦帆之贼”。
然,时日一长,亦不免烦怠,终悟处世之理。
故退而读书,竟补为蜀郡吏员,充郡丞一任。
兴平元年,由于益州牧刘璋性温仁而少威严,他自觉,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乎久居此人之下!
是以,举兵反叛,却为赵韪所败,只落得个心中意气难平,往事不堪回首。
领着八百残兵,乘舟船,经岷江南下,至僰道并入长江,于荆州夷陵登岸,转道向北,入了南阳地界。
无奈之下,只得重操旧业,做些打家劫舍之事,或抢富户,或劫商旅。
一日,正领着手下弟兄于汉江之上游曳,忽闻嬉戏之语,遂撑桨前往。
但见:水波荡漾之间,有一艘船只漂泊,高大巍峨,状如楼船。
四周张灯结彩,顶上漆以黄色,无论门窗还是立柱皆是雕梁画栋,在阳光的照耀之下熠熠生辉,真是好不美观!
其内有琴声悠悠,浅笑嫣然,女子着罗衣翩翩曼舞,男子执酒具觥筹交错,尽皆欢然。
花船之上,有仆从突闻铃声大作,遂探头看去,脸色骤然大变,连忙向内高呼:“锦帆贼来矣!”
场中顿时便为之一静,随后乱作一团,有人不知所措,有人蒙头乱窜,有人跪地趴伏,也有人饮酒如故。
来到近前,甘宁甩动钩索,三两步之间攀上了花船,好似那长臂的猿猴,迅猛至极。
刚来到船上,便见有护卫拔出了佩刀,舞起了长棍,显得颇为忌惮。
见此情形,甘宁轻笑,“尔等莫不是要动武?”
众护卫们大惊,头皮一阵发麻,额头也不断有汗珠坠落,眼神俱是躲闪,不敢有片刻直视。却也死命地攥住手中兵刃,没有丝毫松懈。
“甘英雄何必去为难这些下人?”
这时,从屋内走出了一个身影,上前两步后躬身行礼,“敢问甘英雄此来,所为何事?”
“汝以为某家何来?”甘宁歪着头颅,邪魅一笑,嘴角处满是戏谑。
来人讪讪一笑,不敢言语。
这锦帆贼的名头在这汉水乃至长江之上,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若只是求财,还则罢了;但其喜怒无常,动辄便会杀人泄愤,搅得过往商旅个个惶恐不安,生怕不知何时惹上了这位凶人,枉送了自家性命。
襄阳水军也曾出兵清剿,但终是徒劳无功,难有与之匹敌之人。
如此,更加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
甘宁哈哈大笑,“放心,某家今日此来只是为了讨杯水酒,以解口渴耳。”
“这……”
“怎么,汝莫不以为某家不敢杀人邪?”甘宁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眸中有凶光闪动。
那人擦了擦额头之上的汗珠,谄媚一笑,腰也弯得更低了,“甘英雄,请!”
甘宁又是一阵大笑,随之迈开步伐,大步流星地入了房中。
拿眼随意一瞥,选了一处靠窗的角落,赶走先前之人,落下了座。
一手拿过彘肩,一手抄起酒壶,也不嫌弃,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尔等莫要再瞅某家,接着奏乐,接着舞!”
众人胆战心惊,乐师抚琴无声,舞姬扭动少形,四下声音寥寥。
“真是有辱斯文!”
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喝骂,突然在这大厅响彻。
众皆大惊,不由得低下了头颅,个个作起了鹌鹑。
甘宁放下喝空的酒壶,打眼瞅去,有一人正襟危坐,面容俊美,姿态凛然,正一脸平静地瞧着他。
其人着青衣,戴小冠,玉簪插髻,环佩玲珑,俨然君子之貌。
挥手示意余下众人退去,甘宁起身来到了那人身前,俯下腰,手按几面,目中隐有杀机。
“足下畏死乎?”
“自然!”
“既如此,何也?”
“子日:‘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是以,不吐不快耳。”
“好一个不吐不快!”
甘宁死死地盯着那人的眼睛,缓缓抽出了腰间的短刃。
见其目光闪动,他哈哈大笑,“足下诚不我欺也!”
收回短刃,他似是有些意兴阑珊。
正欲离去之时,却又听得,“子欲为盗跖乎?若此,窃为君耻之!”
他的面色骤然变冷,一股无形的威压渐渐笼罩在了两人之间。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开口问道:“足下何人?”
“汉室宗亲,山阳刘琦,字伯瑜,家父讳表,乃镇南将军领荆州牧是也。”
深深看了一眼刘琦,他突然笑了,“足下欲为一说客乎?”
“然也!”刘琦点头应是,随后又补充道:“非为家父,吾为己耳。”
闻言,甘宁面露不屑,“足下莫不是戏耍于某?”
“非也,琦自知智术浅短,若欲信大义于天下,必定力有不逮。是以,方斗胆亲见君,望君赐教!”
“足下当真不畏死乎?”
刘琦哈哈大笑,“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是以,大丈夫生于世间,若不能带七尺剑立不世之功,死生何惧!”
甘宁大状之,然不为所动。
……
大雨倾盆,难以视物。
甘宁拧了拧湿透的衣衫,不由得大骂:“这贼老天,不欲某成此功劳乎?”
然而,话音刚落,远处突有马蹄声传来,精神遂为之一振。
“二三子,敌寇已至,随某杀!”
正所谓,建功立业就在今朝,升官发财便是此时。
众人擎刀在手,亦敢缚苍龙。
立于道中,甘宁猛地一声大喝:“蔡瑁休走,某家甘宁在此恭候多时矣!”
正忙于赶路的蔡瑁又是一惊,急忙勒住马匹,打眼看去,只见远处站了许多身影。
他不由得心生寒意,几次的阻敌过后,他的身边也只剩下了十多位族人。
连连的奔波之下,再加上担惊受怕,他们早已丧失了胆气。
若不是还有逃生的希望,他们怎会愿意继续奔波。
但如今这番情形,他们的生路又在何方?
于是,有人经不住内心的恐惧,丢下了手中的刀剑,下马乞降。
渐渐地,还坐于马上的只剩下了蔡瑁一人。
且看他耷拉着脑袋,仿佛丢失了所有的精气神,往日的豪情壮志已被现实击得粉碎,他崩溃了,再不复骄傲的模样。
抬起宝剑,一滴鲜血自剑锋滑落,融入了倾盆大雨之中,不见丝毫踪迹。
世间也只留下了那句低语。
“吾蔡瑁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