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舅甥紧赶慢赶,终于在天刚刚擦黑时赶到了十八里庄,在庄上一个姓黄的庄客家里过夜。
庄子有百来户人,有好几个人跟他舅都熟,有人弄了坛高粱酒,切了点地瓜干,几人喝到半夜。
聊到兴起,不免吆五喝六,黄家的年轻婆娘来劝了两次,都被男主人骂了回去。
几个闲汉凑一堆,聊得最多的,无非就是哪家楼子的姑娘俏,哪家的花活好。
赵小力睡在里间房,被吵得睡不着,支着只耳朵听得半懂不懂。
听到有人说他舅不光刀法好,下面的本钱也出众,让他舅把裤子脱下来看看,然后就听到啧啧称奇的声音。
忽然,一阵瓦块摔落的声音传来。马上就有人大喊着捉贼,接着就是桌子板凳的碰撞的声音。
赵小力一惊,顿时清醒,一骨碌从床上爬起,跑到外面堂屋。
桌上全是屋顶掉落的瓦块,顶上有个一人大小的洞,正呼呼往里灌风,凳子也倒了一地,几个酒汉一个也没见着。
人呢?
他推开大门朝两头望了望,外面漆黑一片,只听见有阵阵叫骂声从东面传来。
正慌乱之间,紧接着就看见庄子里各家都点起了灯,有三五成群拿着棍棒火把,快步朝着声音的方向追去。
“这要是逮住了贼,可有得瞧了。”
赵小力心情激动,也想去瞧瞧。
他家在的湾子村拢共二十来户,穷得连狗都不愿意呆,更别说贼了。
哪像十八里庄这样的大地方,头一晚就遇到了新鲜事。
他左看看右瞧瞧,在墙角找了根比他还高的棍子扛在肩上。
一只脚刚踏出门槛,就听见院内木推开时发出的吱吱声,他回过头,原来是黄家的婆娘。
许是听到动静大了,把灯点亮了探了头出来瞧瞧,见他站在门口抬根棍子,又把门拉了回去,没再现身。
小力很想去,可爹娘教的规矩又在耳边响起。
不乱摸,不乱瞧,不乱跑。
何况他在十八里庄人生地不熟,现在借宿的黄家就只剩了个婆娘。
要是走了,歹人又跑回来咋办。
于是抱着棍子,坐在门槛上等着他舅一行人回来。
不知等了多久,他蜷在门边,迷迷糊糊之间,好像听到有脚步声在靠近。
刚一睁眼,就被捂住了嘴。
他还没看清人影,下意识抬脚就踢,脚才抬到一半,就被来人提腿挡住。小力也没犹豫,握着棍子就往前抡。
“别动,是我。”
棍子被一把接住,耳边传来了最熟悉的声音。
小力定睛一看,眼神从惊愕变成了惊喜,面前开口说话,脸带笑意的青年男子,正是他大哥,赵有才。
“哥,你咋来了。”赵小力揉了揉眼,有些兴奋。
“找你几圈了,跟我走。”
他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他摆了摆手,赵小力有样学样,摸着院墙,轻脚轻手地跟在后面。
两人靠着墙根绕到了房子后面的林子里。
到了一颗树下,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照,他才发现哥的脸色特别惨白,还不停冒汗。而且哥穿了一见他从未见过的黑色长袍,绣得有莲花的黑色长袍。
小力突然有些害怕。
“哥,你咋一直冒汗?还穿得好奇怪。”
说着摸了摸小力他哥身上,居然感到有些凉手。
他哥把手抽出来,自顾自地说:“我回家时听说你被舅带走了,连夜赶过来的。”
“咋这么远还来,你来要衣服的?”小力有点心虚。
赵有才一阵心疼,这几年年景不好,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就连小弟都出远门了,还在担心这一身衣服。
脸上却沉住了气,又故意往小力身上扫了扫,没有好声气地开口:“衣服穿了就穿了,你咋还把我箱子给砸了。”
“不是我,是娘,她非要砸,我没拦住。”
“娘咋说是你。”
“啥!娘她胡说!”赵小力差点蹦起来。
赵有才好气又好笑:“咋的?哥还能为一件衣服揍你?”
小力头直晃,心里却在不住点头。
“你这软包,出去了可别被人欺负了,记得哥教你的,要凶,要狠。”
他哥轻轻地拍了拍小力的头,又说,“实在有干不过就找人给哥递信,哥去捶他。”
“哥,我不怕!”
赵小力盯着他哥砂锅大的拳头,不住点头。
说到打架,他对他哥是无比服气的,别看他哥比他只大五岁,可打架就没输过。以至于赵小力从小在村子里,除了她娘和她哥,谁都不怕!
他哥就更厉害了,连娘都不怕。
有才半夜跑几十里地来找小力,可不是为了件衣服,是有重要的事。
摸着比自己矮了两头的弟弟,说:“你去学道,有了机会练功识字,你可都得认真,千万别贪玩。”
“哥,要不我去跟舅说,让你去。”赵小力眼珠转得飞快。
他还是觉得他哥更合适,在他心中,这本该是属于他哥的机会。
“别瞎闹,家里离不开哥。”他跟摸了摸小力的头。
赵小力知道这是实话,心里却堵得难受。
“给,拿着放好。”有才哥从怀里掏出一块泛黄,画得有八卦的皮子,递给赵小力。
小力还是第一次见皮子上写得有字。
接过来轻轻翻开,借着月光仔细一看,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小力,哥教你认的字,可都还记得?”
“记得,有些记得。”
打头的四个字,就有两个他不认识。他低着头不敢看他哥。
一看他心虚的样子,他哥心中就明白了。
这也不怪小力,光认这些字,有才偷偷问了村里的陈瞎子,凑了两月也才把第一段字认全。
他哥手指着皮卷:“跟着我念。”
“白骨成书,幽无之章,结人间郁郁之气,肇于心内,生立伟力。”
“白。成书。。无之章。。。”赵小力第一句就读得磕磕巴巴。
“白骨成书,幽无之章!”
第一句话都读不通顺,他哥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敲了一下小力的脑袋。
“记住了,记住了。”赵小力捂着头,哥下手可比娘狠多了。
“接着念。”
赵小力拿着皮子战战兢兢,上面的字有些是他哥教过的,更多的字不认得。
皮子上的字,看样子他哥也认不全,读得也是磕磕巴巴,但也比他流畅多了。
小力是第一次看,第一次读,勉强读完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通篇读下来,赵小力的脑袋还是挨了十好几下。念完最后一句话,赵小力立马松手丢了,蹲在地上使劲的揉脑袋。
对有才哥到来的一点欢喜,完全变成了愤慨。
“大半夜不让人睡觉,念什么鬼东西!”
“这是法术,很厉害的法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