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温素知与褚弘交谈结束,并未踏出书房半步,只是唤来管家温银海代他送客,也许书房才是温素知缅怀儿子的最佳地方。
在褚弘的要求下,温银海带着他走进灵堂,查看温子恒的尸体。
一名孱弱白净的少年静静地躺在棺木之中,淡眉弯弯、朱唇点点,竟有几分阴柔之美。用当下大唐对男人的审美来看,温子恒绝对不是一名美男子。因为盛唐鼎盛推崇武力,只有那些硬朗的血性男儿,才能唤起姑娘们的青睐。
但温子恒眉眼之间的阴柔,却有如罂粟花般妖娆诡魅,令人诧异而着迷。
“双腮塌陷、眼尾轻佻,必是纵欲过度的征兆。如果能裸身检测一番,那就好了!”褚弘心中想着,举目四下观瞧。发现一众像他一样臂弯系着白布的吊唁者,纷纷对他怒目而视、冷眼观瞧。
“这派系纠葛,恐怕这次就要显露出来了吧!”褚弘微微皱了皱鼻子,抬手将盖在温子恒身上的白布取了下来。
“少公大人!”一名黑脸胖子,迅捷的从人群中跳起,向着棺木踏步而来。
褚弘迎视着对方,嘴角微弯仿若挂着一抹微笑,但眸中却毫无笑意,他生硬地一拱手:“这位大人,可是有何指教?”
“少公大人!这样不妥吧!俗话说人死为大,难道逝者也不值得大人尊重吗?”黑脸胖子瞪着双铜铃大眼高声喝道,并回头向暖棚扫视了一眼,意欲自己的高声呼呵,引来身后同僚的声援。
不料众人全都低头烤火、举盏饮茶,并无一人响应于他。
褚弘平静的深眸中泛起冷气,不屑的逼视着黑脸胖子面上浮起的尴尬,剑眉一皱心中暗道:“真是字字诛心、杀人不见血呀!上来就给在下扣一顶不尊重逝者的帽子!”褚弘羽扇一摆,顿时心中恼怒,沉声问道:“这位大人!不知此话何意啊?”
“何意?哼~”黑脸胖子冷哼一声,面上的尴尬之情迅速转为不可一世的傲慢,他仰着头高声说道:“褚少公,难道要仰仗唐皇谕令,亵渎温公子的遗身吗?”
“亵渎?……”褚弘怒极反笑,嘴角轻挑冷冷地斥道:“你也知道本官是得皇旨、听圣谕!本官遵旨查案、刑尸索踪,难道你对唐皇圣谕有异议?还是妄图阻止本官勘验尸首?如若这般你居心何在?本官喝你一声大胆,是你谋逆之心昭然若揭,阻挠刑尸追案必有缘由!本官现在就可以将你捕入大牢,问你个因由所以!你信也不信!”
褚弘羽扇傲然一伸,双目如剑直刺黑脸胖子的内心。整个灵堂所有人竟如全部被施了点穴大法一般,怔怔呆立原地。
黑脸胖子在褚弘的威势下瞬间萎靡,像个泄了气的猪尿泡,慌乱的回头看了几眼暖棚内的众人,见仍旧无人言语,无奈只能转身灰溜溜的躲到了人群之后。褚弘知道,这些人全都是温素知的门徒,想在此时给自己施加点压力,好尽快将逍遥王绳之以法。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向温素知拍马溜须,示好而已。
旁边的温银海向四周偷偷使了个眼色,对褚弘做了个请的手势。
褚弘转身向棺木中一望,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温子恒除了一颗头颅是完整的之外,整个脖子往下全都被马蹄踩爆。虽然原有的血衣已经褪下,换上了新的寿服,但轻纱薄锦仍遮不住胸腹之间,那红艳艳、黄嘟嘟的心肝脾肠。
“这哪是只是被马踩倒,分明是被按于地上,纵马反复踩踏所致呀!”忽然,褚弘鼻翼微动,仔细辨析着浓郁血腥背后那缕时隐时现的诡异香气。心中暗道:“为何有香气?难道是妆奁时特意施就,以遮掩血腥之味?不过那又为何如此浅淡呢?难道是温子恒生前所喜,特意于服饰上熏就的香料?”
褚弘边暗自揣摩,边用手粗略的量了一下肋骨折断的空间:“马蹄巨大如斯真是世间少有,都几欲赶上大海碗的碗口了,一蹄便踩断了三根肋骨!”
褚弘在众人的注视下,不能过分接触温子恒的尸体,更不能解开他的衣襟,只能用一根手指隔着衣衫轻轻试探肋骨折断的界面。
“断骨刺入内脏,而后又被一起踏碎,确为反反复复纵马踩踏所致,看来这逍遥王李湛与这温家仇恨不浅呀!”褚弘暗中撇了撇嘴,心中已判定这绝对不是什么误杀,而是一场泄愤式的纵马踩踏。
但是,一位军功显赫的亲王,一位权倾朝野的贵臣,同朝为官、共殿为臣缘何有这样的仇恨呢?
因为温子恒是偷偷溜出府门去的万花楼,所以近身只携带了一名随从小厮,不料惨案发生之后,这小厮竟也不知逃往了哪里。以至于他是与何人饮酒?找了哪个姑娘?何时出的万花楼?又何时在街上遭遇逍遥王的战马,如何惨遭不幸的。这些事由的详情,竟无一人说的清楚。全都是人云亦云,问的仔细了,就变成了听某人如此说来。
到最后,褚弘在温府竟没有得到一条有价值的线索。
出了温府,护将连忙将褚弘臂上的白布扯下,一边找了个柳枝缚上,一边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此是何意?为何还要叨念经咒?”褚弘轻摇羽扇打趣的问道。
“惨死街头是为横死,吊唁这样的人恐会带来不吉。所以,下官给少公大人念了个避祸佛咒!”护将低垂着眉眼一本正经的说道。
“哦?原来如此!”褚弘也顾不上他的率真单纯,径自坐进轿内,向轿夫朗声吩咐道:“前往万花楼!”
“万花楼?”众人俱都一怔,纷纷惊慌对视,仿若听错一般。
素来洁身自赏的褚少公,从无逛青楼、饮花酒的喜好,不知今日怎么忽然来了‘雅兴’。更何况此时艳阳正午,任何一个欢场芳院均在怠业休整,众多姑娘、龟鸨也都在蒙头酣睡。
“少公大人!”随在轿侧的护将,忐忑的小声禀道。
“嗯?”
“青楼妓馆的营业时间乃华灯初上的傍晚,大人此时恐怕……”言及此处,护将突然言语噎住,他慌乱的偷瞄了一眼轿帘后的褚弘。
一双饱含深意的双眸,正自含笑的注视着自己。
“这……下官知……知错……”
“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