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相府后花园内,王黼与一男子以十步为距,摆案对饮。
其间十数艺妓长袖轻舞,旁侧百人分扮着衣,等待逐一表演。
亦有乐女三五为聚,金丝悬玉磬,香案置名琴。
更有琵琶女,索性置身贵人怀中,时而弹奏,时而以己为箸,投喂贵人。
数十佣人往来不止,不断更换案上吃食。
此番阵势,与蔡府酒宴相较亦是不遑多让。
二人玩得兴起时,王轼被四人担着入了后花园。
“祸亲,嘶~
祸亲啊...
呜呜~”
他想大声哭嚎又疼得厉害,只能委屈地低声呜咽。
王黼愤然起身,怒骂:“这是哪个不开眼的敢伤我儿?还不赶紧请太医!”
只见其满脸青肿至五官不明,若非亲生的,这会儿定然认不清是谁。
“下官见过梁太尉、王相公”
一名小宦官走出,执礼道:“下官奉茂德帝姬令,前来告知王相公,令郎不修口德,故代为教训,若有不满,可请陛下圣裁。”
“你与本官讲来,此番是何缘由?”宦官口中的梁太尉起身询问。
此人便是当朝又一权臣,太尉梁师成。
太尉只是二品衔,他还有另一官位:开封府仪同三司。
三司如三公,仪同三司便是可享受三公同等地位的意思。
即使如此,论官职也顶多与少宰地位相当。
可方才见礼时宦官把他放在前面,王黼对此并未表露出丝毫不满。
不仅如此,王黼本人更是待他如亲父一般敬重。
原因实为他乃皇帝近臣,颇受皇帝倚重,凡有诏令皆是出自他手,故得百官争相巴结。
就连蔡京都不敢公然开罪于他。
此时开口询问,小宦官不敢不答,便将事情缘由讲了个清楚。
“你这畜生,来人,家法伺候!”
王黼得知自己儿子开罪了帝姬,心中大惊,当即便要请家法,哪还管他是否伤重。
门下之人赶紧跪请饶恕。
梁师成遣走小宦官,亦劝道:“王少宰无需动怒,先为令郎医治要紧。”
“还医治个甚?这蠢货可是开罪了茂德帝姬。”
“爹爹冤枉...
嘶~
“你还冤枉?我命你去暗中泄露消息,没让你在宴席上公然开罪帝姬。想我自恃聪明半世,怎就生了你这么个蠢东西!”
梁师成再度劝道:“此事没你想得那么糟,未必就是坏事。”
“还请相公赐教。”
“在此之前你且没有理由向官家告密,毕竟牵连帝姬,有损皇家颜面。此番令郎因罪受伤,刚好借此事进宫,去向官家赔罪。”
“...此般甚好!那蔡家小儿如此羞辱本相,本相定不会善罢甘休。”
王黼顾不得再惩罚自己的好大儿,冲忙往宫里去了。
都是老狐狸,梁师成一说他便已领悟其中之意。
蔡鞗夜不归宿为实,虽说伤了皇家脸面,但也不至于受到过重的惩罚。
可帝姬此番为了替驸马出头,光天化日之下动用私刑,这便犯了官家忌讳。
只要以请罪之名添油加醋描述一番,官家定会龙颜大怒。
届时不会怪罪帝姬,反倒会把所有怨气都归于蔡京父子。
朝堂之争并非一朝一夕,只要能让官家与蔡府生出嫌隙,于他而言就是大大的好事。
午后,蔡鞗夫妇乘马车回府。
赵福金仰靠着马车,几乎躺平了身子,蹬蹬脚,道:
“这酒宴着实无趣,还不如…唉,有这白亮眼的阻碍,做什么都是无趣。”
“无趣,那你还让女官学我唱曲?”
“便是无趣才让她唱呀,那些个浑娘子所唱之曲,皆不如你那般唱来好听”赵福金问:“可你为何不许她唱?”
还说呢,若不是他察觉不对,第一时间阻止女官,那蔡老头的脸色一定会很难看。
要知道苏轼可是蔡老头的死对头,蔡老头一度禁了他的诗词,不允许别人诵读来着。
却言:“此般好曲我只愿为你唱来,怎舍得让与旁人听。”
“……”赵福金侧头望着他,表情怪怪的,不知想说些什么。
这时马车忽然停下,她坐起身子掀开车帘,
“怎得回事?”
女官附耳道:“蔡府门人来报,王少宰方才匆忙进宫。”
“这老不休的还真敢进宫寻我爹爹告状。”
“告状?”
蔡鞗不解,暗想总不至于骂他两句就跑去告状吧。
见她神色有异,遂问道:“你是否做了什么?”
赵福金一脸得意,把教训王轼之事相告。
闻言眉头一蹙,很快便想通其中关键,明白对方定是冲着他去的。
“怎得,你不高兴了?”
“没有”
虽已为人妇,可怎么看她都只是个半熟的小可爱,又哪能事事考虑周全?
蔡鞗轻笑道:“我只是在想,帝姬行事已颇有为夫风范,不知官家是否会妒我?”
“怎么讲?”
“打人专打脸,骂人要揭短。”
“呵呵呵呵…你是不知道,巧儿说那家伙被打得跟个猪头似的。”
蔡鞗附和而笑,心想:看来宫里那一关早晚得过。
思索一阵,准备好各自可能的应对之策。
见她脸上犹自带着笑意,忽起一个新的念头,
“不如咱俩打个赌,猜一猜王少宰此番进宫为何?猜错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件事,不许反悔。”
“答应何事?”
“你先猜。”
“还用猜么,定是寻爹爹告状来着。”
“我猜他是进宫请罪。”
“那好,我便与你赌了。”
马车行至东华门外,前方有宫人拦路。
“帝姬恕罪,官家请驸马都尉去龙德宫叙话。”
龙德宫?
倒也还好,看来此事尚属家事范畴。
只要不上升到国事高度,蔡鞗自信还好处理。
不待他起身,赵福金不喜道:“何事如此匆忙?都不让人回府了还!”
“这…下官不知。”
“罢了,我与你同去。”
这便吩咐马车直接进宫。
宫人不敢拦,只好由得她去。
马车左弯右拐行至宫门外,二人执手入宫,沿路不许宫人入禀。
厅内有一中年男子,须发顺亮,面色红润,颇有文人之风。
这便是大怂皇帝赵佶?
记忆归记忆,如此亲眼得见还是第一次。
此时他正在潜心作画,对二人的到来浑然不知。
赵福金向其身旁宦官比了个噤声手势,蹑手蹑脚走到案前。
“爹爹!”
赵佶受了惊吓,手中画笔一颤,画上顿时多了一笔。
本已面露不喜,忽又眼神一亮,快速添上几笔。
“来,瞧瞧阿爹此画如何?”
“爹爹所画自然是绝好。”
“嗯!”赵佶满意点头,又道:“不对,你来作甚,我可没唤你。”
“又非议事堂、金銮殿,女儿为何来不得。”
赵佶无奈摇头,这才将目光放到蔡鞗身上。
“臣蔡鞗见过官家。”
“给朕跪下!”
跪?此朝臣子平常是不用下跪的,除非皇帝是真怒了。
见自己爹爹冲驸马发火,赵福金不干了,
“爹爹无故凶他作甚!”
“你还敢袒护他?新婚夜不归府,怂恿你滥用私刑,我皇家颜面都被丢光了。”
“不是这样的爹爹,且听我道来…”
赵福金躬身与他说了些私话,赵佶脸色变了变,又道:“那滥用私刑呢?”
“女儿这是在替爹爹出气啊,那厮口不择言,损的是父皇颜面,女儿又岂能不作为?”
“…罢了,下不为例,你们退下吧,别扰我作画。”
这就完了?
蔡鞗有些懵圈,早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这会儿竟一句也用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