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玉穿上李靖次子李德奖的锦袖宝花纹绫袍,腰围铜銙蹀躞带,悬一枚金刀子,往那一站还真有几分贵公子范。
润娘领着她大兄陈兴过来,陈兴一见怀玉还误以为是二郎德奖,赶紧上前行礼。
“阿兄,这是润娘的阿郎。”润娘赶紧提醒兄长。
陈兴高瘦个,银盆方脸,与妹妹一样很白,估计二十来岁,身上的长袍很齐整干净。他定睛细看,才发现这果然不是李二郎,却也不由的赞叹道,“武二郎真是面如冠玉、鬓若刀裁,眉如墨化,眼似点漆,端的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怀玉也没料到这阿兴看着高瘦有些老实样,一张嘴却是马屁滚滚,难怪年纪轻轻都已经是李府的采购管事之一,这张确实能说会道,这种人擅长外差,估计又会对上拍马奉承,谁用谁舒服。
这个老六。
“阿兄好口才。”怀玉笑着回赞一句。
润娘倒对兄长习惯了,她提着食盒放到桌上,“饿了吧,这是夫人一早叫厨房安排好的,知你喜欢吃羊肉,特意叫厨房做了古楼子。”
怀玉没听过古楼子,到了唐代这里的许多称呼都与原先不同,如面条叫汤饼,面片汤叫个不托,凉面叫冷陶,馕叫胡饼,馒头叫蒸饼,这古楼子还没吃过呢。
打开食盒,里面是大饼。
看着平平无奇,陈兴在一边羡慕的道,“这可是好东西啊,一个古楼子,要起羊肉一斤,剁成肉馅后分层铺在大胡饼中,夹层里再加入胡椒、豆豉,外缀酥酪,入炉烘烤,
待羊肉烤制半熟时食用最佳,此时肉嫩汁鲜,咱府上后厨的老王是专做饼的,听说他烤的古楼子,来府上吃过的客人都回味不已,有些还经常叫仆人来求取呢,二郎有口福啊,这东西我们平时只听说过,却从没吃过。”
张出尘让后厨直接给怀玉送来六个古楼子。
他听了陈兴的介绍,又仔细瞧了瞧,发现这玩意既有点像是大号缙云烧饼,也像是个披萨,反正这料是非常足,光羊肉就一个饼一斤,唐代贵族最喜食羊肉,长安的羊肉需求大消耗大,也不便宜。
尤其是如今天下未安,物价腾贵。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至宝丹等虽是疗伤治疮补血良药,但李靖这等勋贵大将又不是普通百姓,医疗资源应当也是不错的,可现在看来,他低估了自己三味丹的价值。
特别是武怀义在终南山被薛万彻伤那么重,连李世民都是亲眼看过的,程处默程咬金甚至尉迟恭秦琼李客师等好多勋贵也见过、知情,结果武怀义用了怀义的药后,基本上没有躺过,大热天到处东奔西走,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不得不说确实震惊了不少知情人。
他觉得大唐的大夫也肯定有不少名医,甚至好药肯定也多,却不知怀义的伤跟他恢复的速度,让大家早是惊讶的不行,对他的药评价不断拔高,他们并不知道怀玉好的快,其实也不仅是用了药,还有怀玉的针灸以及护理之功。
这些丹药张出尘觉得非常珍贵,哪怕是送了三百匹绢做谢礼又赚了个美婢,都觉得这人情很大,尤其是眼下李家男儿不是在战场,就是即将奔赴战场,甚至还有被困在战场伤重危急的。
何况怀玉有这本事,李家也希望以后万一有个急症什么的还能请到怀玉出手。
“一起吃!”
怀玉先给陈兴拿了两个古楼子,刚出炉还烫手,这酥酪香、羊肉香,混合着饼香,让怀玉肚子都响了。
陈兴推辞了两下,也便不客气的开始啃了起来。
他又给润娘拿了一个,“你也多吃些。”
自己拿起一个,这起码得有两斤一个,真是巨无霸馅饼,咬一口,肉馅鲜嫩多汁,胡饼则很有嚼劲,尤其是浸满馅汁后趁热吃真是回味无穷。
“这里面居然还放了不少整粒的胡椒,这古楼子还是加料的。”陈兴吃的满眼放光,他虽是府里的采买主事之一,但地位也不算高,只能算仆役里的中层,平时可没机会吃到这种只有主人和贵客们才能享受到的美食。
怀玉觉得放点胡椒也不值得这般大惊小怪的,倒觉得胡椒放的有点多,若是弄点胡椒碎便好,有些抢味。
“二郎可知现在长安城里的胡椒有多贵?一两胡椒一两金啊,这胡椒啊都是西市胡商从西域不远万里运来的,据说是从那什么摩揭陀国运来的,还要翻越雪山大漠,万里迢迢,每一粒都跟金子一样呢。”
陈兴是做采购的,对长安物价十分敏感,“一两胡椒大约也就二百来粒左右,却价值一两黄金,现在一两金能值八千开元通宝,若是其它钱,得换一万多。你算算这一粒胡椒得值多少钱?”
这下怀玉惊讶了。
“胡椒这玩意这么贵?一粒岂不是得值三十多文钱?”
“那可不,十粒胡椒就值一匹绢,就算现在米价贵,都能换一斗米,要是放开皇年间或大业初,更能易米一石!而且现在胡椒还有价无市,特别是自今年突厥入侵陇右之后,这通西域的丝绸之路也大受影响,好多胡商胡货都过不来,胡椒价格更是猛涨,一两胡椒一两金,那都是年初的价格,现在一两胡椒值万钱了。”
陈兴一边说着,一边从古楼子里把那黑胡椒粒一颗颗的找出来,然后小心的拿了块手巾包起来。
这财迷一样的动作让怀玉有些无语,但回头一想,一粒胡椒就值三十几个铜钱,十粒就是一匹绢,确实贵的不像话,说他是黑金都不为过了。
陈兴从他那个古楼子里找出了六粒黑胡椒,还都完整着。
“这都已经是用过了的,阿兄收着做甚?”难不成要当成纪念品?只听说过吃大青鱼留青鱼石磨成坠子,或是吃雅鱼从头骨里取出一把骨剑,吃过的胡椒收藏留念还真没见听说过。
陈兴嘿嘿的贼笑,“先前西市就有胡商的铺子被盗,那贼人挖地洞进去偷盗,盗了十几升胡椒呢,比抢金铺还赚的多。”他也顾不上吃古楼子了,又取出另一个古楼子开始扒拉寻找胡椒粒,“这胡椒虽然用过了,但收起来洗一下再晾干,到时鬼市里再卖出去,一粒起码也还能卖个十文八文的,六个古楼子的胡椒粒收起来,倒手能换一匹绢!”
“长安还有鬼市?”
“有,地下黑市,在城南崇业坊玄都观旁,那里大业年间突然塌陷一块,露出了一个地下窟洞的洞口,里面极为曲折幽暗,犹如地府,大业末年,许多流民饥民便藏匿其中,有些饥民偷盗抢掠,便在洞中交易脏物,后来还有些有手艺的人,也会在里面做些手艺出售或是替人加工,当然也还有难民被迫为娼优的·····”
按陈兴所说,鬼市就是在一个天然的地下窟洞,那洞很大,又地形复杂,加上大业末年特殊的动荡环境,使的这里聚集了许多无家可归的流民,后来又成了小偷劫匪娼优甚至许多贫困手工业者的聚居地,也慢慢的就形成了东西两市之外的地下黑市。
不少长安的百姓商人,也开始会去那里交易购物加工等。
虽然近些年朝廷也不断清理鬼市,流民没多少了,但还是有些乞丐或是一些盗贼等藏匿若中,每当到了一些风雨天,长安的街铺武侯管理松懈的时候,地下鬼市里就会比较热闹,不少人前去交易。
尤其是一些市面上难见光的东西,这里就是最好的渠道,同时南城的平民百姓,距离东西两市较远,也经常会在这地下鬼市里交易些农产品或是薪炭等生活物资。
用过的胡椒拿到鬼市,以现在稀缺性,依然会有人买,至于是有人买去以次充好,还是说想尝尝鲜,陈兴可不管,他只知道这六斤古楼子里的胡椒粒拿去能换回一匹绢,价值三百六十个开元通宝,或是换几百个隋五铢。
六个饼里光是胡椒用料都能值一匹绢,那还用了六斤羊肉,六个大胡饼,还有酥酪、豆豉等呢,没想到这不太起眼的馅饼居然这么贵,怀玉觉得这既说明了当今社会动荡民生不安,也说明李靖家条件是真好。
“张夫人待我太客气了。”他叹道。
陈兴笑道,“咱阿郎可是当朝县公,又是从二品的大都督,门内列戟的名门世家,知道朝廷每月配给食料多少吗?本朝亲王以下二品以上,每月常食料有羊二十口,猪肉六十斤。”
大唐每月给李靖府上配给二十只羊,还有六十斤猪肉,这是高官福利,免费的,李靖自家本就豪门,庄园很多,都会定期送猪羊鸡鸭来府上,府里也会定期在东西市采买,对普通百姓来说,能过年过节割点羊肉吃就不得了了,甚至能吃点贵人们瞧不上的猪肉都不错,但对李家来说,就算时局再动荡物价再贵,食物是从不用考虑的。
开皇年间胡椒一升才一两黄金,现在一两胡椒就要一两黄金,涨了数倍,可根本不影响李靖府上做个古楼子都仍然是要每个用上整整六粒,一粒不能少,也不用胡椒碎。
对比下,身为禁军下层武家之家的老武家,儿子失散九年回归,杀只羊宴请全村乡亲喝羊汤,就已经是破天荒的豪气了。
怀玉最后只吃了一个古楼子,里面的六粒胡椒还被陈兴挑去收藏起来,本来挺美味的羊肉馅饼,吃起来却有些突然没了味道。
三人都只一人吃了一个,剩下三个,陈兴高兴的也拿干荷叶包了起来,里面的胡椒粒他也挑走了,饼留着带回去给自己妻子儿女吃,让他们也开开荤尝尝鲜。
吃过后,怀玉去拜谢张氏。
“多谢夫人盛情款待,实在破费,药已配好,晚辈也该告辞了。”
“听说武二郎要去应国公府上拜见长辈,又要去宿国公府访问朋友程大郎?我这里给你备了些登门拜访的礼物,你直接带上也省的再去等东西市开市再采购,我让司棋阿兄陈兴跟着你去。”张出尘安排的极为周到,让怀玉真是受惊若宠。
他连连推辞,张出尘却道,“司棋在我府上,跟三娘也是情如手足,我打算今日正式收她为义孙女,以后你也算是我永康公府的义孙女婿,自家人,就用不着那般客套了。”
武怀玉不知道张出尘这般,到底是完全因为他给李家配的那些珍贵丹药,还是说里面也夹着交好应国公府武氏家族之意,或又有拉拢他这个年轻人之意。
他也是昨晚听润娘说到,李靖北上抗突前,正是扬州大都督府长史,而他走后,接替他职务的正是应国公武士彟。
“你且去拜亲访问,司棋暂且留在府上,等你办完事,我安排车马送她随你回三原,到时将嫁妆一起带去。”
面对张氏的如此热情,怀玉也只好感激接受,人家这般折节下士刻意拉拢,要是拒绝,就真是太不识抬举,反惹嫌弃了。
走出李家豪门大宅时,怀玉对李家还是挺感激的,不管是因为药不是因为武氏家族而这般厚待他,总归人家待他不薄,这情无论如何得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