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孤王寡女067章)。
萧府里的丫头婆子她未必都清楚,但这样陌生古怪的名字,她第一次听见,也知道不可能是萧府的丫头。不过,玉嘉公主问起,为确保无误,她慎重地回头望向静默不语的温静姝,换上威严的语气。
府中丫头都是你在调配,可有一个叫余弄的?
温静姝垂手端立,福了福身,回老夫人,并无。
老夫人不悦地看一眼她,回头再望向玉嘉公主时,脸上的威严荡然无存,又变成了一个慈爱的长者,公主殿下,萧府并没有叫余弄的丫头。
萧府女眷纷纷点头,表示没有听这。
大夫人董氏向来愚钝,突地接了一句,莫非公主听岔了?
放肆!老夫人低喝她,公主耳聪目明,岂会听岔?
是妾身失言。董氏默默退一步,不再吭声。
玉嘉公主看看自己这个未来的婆婆,唇角掀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只道:听错是不曾。那丫头还专程为本宫解惑了她名字的由来。愚弄嘛,很有意思的名字。她视线又一次扫向萧家女眷,笑问:敢问老夫人,萧家女眷都在这里了?
老夫人正想称是,突然想到了墨九。
她回扫一眼,果然没有看到她,不由低斥:大少夫人怎么没来?
夏青胆儿完,笑着打断她:早就听说墨氏寡女,个个美艳,异于常人。天下男子见之,莫不动容。便是神仙见了,也会忍不住思恋凡尘。今日碰巧,本宫真想见上一见,看看比我这陋颜强上多少呐。
墨氏女子几代以来都是寡命。虽然貌美倾城,却不逾三十而衰老,这事儿在盱眙人人知晓,有人曾叹之,这是墨氏女的美貌招了天嫉,方才受此恶疾这些传说,在萧家长孙娶墨氏寡女的事之后,闹得楚州地界人尽皆知。可没想到玉嘉公主身在临安,居然也会知晓。
以她公主之尊,她断然不会特地关心一个寡女。
那么她关心了的原因,恐怕与萧家和谢家有关了。
老夫人微垂的眸底精光一闪,打个圆场笑道:公主过誉了。老身那个孙媳妇,是有几分姿色,可乡野村妇,不过蒲柳之姿,焉比得金枝玉叶?黄雀与凤凰之差,一个在天,一个在此,公主莫要听信那些误传之言(孤王寡女067章)。
玉嘉公主白皙的手指轻捻着丝绢子,拭了拭嘴角,似乎并没有被老夫人的马屁拍晕,眼风有意无意地掠过萧六郎,视线又垂下,带了几分笑意:既是找不到余弄,本宫不如就见见这个墨氏好了
公主殿下。萧乾终于出了声。
他慢慢上前,短短几步,那高远若仙的淡然神色,却让周遭的一切都似褪去颜色,唯他一人立于当前。玉嘉公主抿紧嘴唇,看他优雅的步伐,从容的神态,俊美的面孔,凉薄的眸子,似被一束摄人精魄的冷光惑了心,不由屏紧呼吸。
这是玉嘉第一次近距离看萧乾。
只知萧使君俊美,却不知这般貌美。
玉嘉捻着丝绢的手指,微微捏拢,萧使君有话可直言。
萧乾拱手施礼,并不认真看她,眼皮微垂,语气淡淡,公主殿下金身玉体,在这陋市之上逗留太久,恐不利民安。说罢他示意玉嘉公主看向长街短巷中挤满的脑袋,又道:公主去庙堂还愿,还请早些去才好,这般堵在路中,整个市面都没法营生,若让陛下知晓,少不得怪罪下来。
玉嘉公主笑道:听闻萧使君少言寡语,惜字如金,原来只是误传。
萧乾道:殿下面前,不敢拙言。
玉嘉公主目光停留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唇一扬,是玉嘉任性了,让诸位耽搁了行程。可玉嘉自,墨九是萧家大少夫人。
打她的脸,就是打萧家的脸。
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萧家若不护她,不等于被活活羞辱?
老夫人眉头皱着,正要阻止,蓝姑姑就惊慌失措的冲了上来。
不好了!出事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她急吼吼的喊着,手上捏着一张染得通红的白帕子,帕上红梅点点,皱皱巴巴,像是被人咬破了,她颤着双手递上来,声音都在抖,老夫人,大少夫人发羊癫疯把,把舌头都咬破了得,得快些回去,找大夫瞧瞧啊。
老夫人看那帕子,面色一变。
众人吸口气,窃窃着,也惊乱起来。
可老夫人还未答,萧乾便已抢先一步,祖母,孙儿去看看。
他话音未落,人已离得远了,那步履再不像先前那般镇定。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尴尬的咳嗽一声,又看向似笑非笑的玉嘉公主,镇定地解释道:六郎医术尚可,府里大,大少夫人病着,本宫又不巧碰见了,怎么也得知晓安危,方能放心离去。毕竟将来是妯娌,我若冷漠抽身,往后可怎样相处?
一般妇人未出嫁前,都不好意思这么说。
可玉嘉与萧乾的婚事,只停在嘴上,赐婚的圣旨未下,两家也未走六礼,她已把自己当成萧家人,确实让人唏嘘——这公主果然如传闻一般,女儿身,男儿行,是个洒脱豁达,英气逼人的女子。
老夫人尴尬着,玉嘉公主已由宫女扶着坐回玉辇,一手托着香腮,一边半眯了眸子,似在静静等待这一场戏唱完。
公主坐在辇上,萧家人却不敢坐,也不能自去,只得僵硬地立在路中间,带着一堆行李和家墨九羊癫疯,他是半点都不信的。后来看蓝姑姑拿着带血的帕子过来哭嚎,他也只是半信半疑,可这会看玫儿吓得身子都在打颤,却是有些相信了。
他不管马车周围有多少人观看,急急挑了帘子就上车。
扑一声,车帘再次落下。
马车外围观的人群被隔绝在外。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怀期待的看热闹。
马车里萧乾冷清的神色,很快就变成了抓狂。
你还吃得下?
嘘墨九向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舔了舔手指,放下手上正在剥的一个白灼虾,朝萧乾伸手,帕子拿来,我擦擦嘴巴,我的那张给蓝姑姑了。
她说得理所当然,萧乾突然很想掐死她,墨九。
看他目光里的恼怒,墨九很淡定,帕子。
萧乾望一眼马车顶,慢慢掏出洁白的手帕,递到她面前。
墨九接过来,随意地抹了抹嘴巴,又递还给他,乖。一会拿去洗洗。
去洗洗。
萧乾看着白色帕子上红彤彤的颜色,又看一眼她吃得七零八落的白灼虾和满地的虾皮,还有放在虾盘里的红酱瓶子,转头就要走,却被墨九喊住,嗳,你就这样走了?
肩膀一阵僵硬,萧乾没有回头,只道:不然呢?还得把你伺候饱了?
墨九笑道:可以呀!
她似乎根本不知道前方什么情况了,也根本不懂得萧家这样被玉嘉公主拦在搬家的路上,有多么的耻辱,一张脸笑靥犹在,灿烂非常。白里透红的肌肤,因为吃得快活,水灵灵的润泽光滑,如雪一般艳美,显得那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更大更深幽,那样子,完全似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坦然自若。
莫名的,萧乾对她发不出脾气。
他慢慢蹲在她面前,压低的嗓子,冷漠非常。可仔细辩之,竟又有着几丝纵容与娇宠,该拿你怎么办?
凉拌!墨九认真道:凉拌人肉好吃。
萧乾唇角一抽,你吃过?
墨九舔舔嘴巴,摇头,没有,若不然吃你试试?
萧乾哼声,嫌弃地把那一瓶红酱往外挪了挪,又重新掏出一张帕子垫在她的手腕上,然后指头搭向她的脉搏,你到底懂不懂得害怕?敢愚弄公主,就不怕死无藏身之地?
矫情!墨九看她隔着帕子为她把脉,不由嗤了一声。
末了,她又正经看他,我为何要怕?
看萧乾噎住,像看疯子似的看自己,她灿然一笑,不是有你吗?
她坦然的目光里,有自然而然的信任与依赖,还有一种萧使君武冠南荣,学识通天,医术无双,掌谎。
他的掌心慢慢搭在她的手背上,将她握在肩膀上的手拉开,一双清凉的眸中,闪着火焰似的亮堂,在这个狭窄的马车里,在这一个被众人围观的地方,他严肃对她道:今日之辱,必有后报。
墨九扁了扁嘴巴,对这些事不太感兴趣,也不想问太多。
她只道:如今怎么办?你怎样解这个围?
玉嘉公主守在外面,若不给她一个交代,恐怕无法善了。这一点墨九知道,萧乾也知道。可他望着墨九,轻笑着,并无多少担忧,那嫂嫂只得委屈一下了。
墨九一愣,皱眉,怎样委屈?
萧乾淡淡道:你不是病了?
哦一声,墨九了解地点点头。
然后,这货突地捂住胸口,便斜倒在马车上,呻吟起来。
萧乾被她娇软啊声吓了一跳,捂住她嘴,你叫唤什么?
墨九大眼睛瞪着他,慢慢挪开他捂嘴的手,什么的都有,墨九似是叫唤得累了,懒洋洋打个呵欠,翻转过身,又继续叫,继续挣扎,那辆马车被她颠得更厉害了,晃悠得也越发厉害起来,外头有些惊声发笑。
萧乾闭了闭眼,终于不能再忍,突地出手——
啊一声,墨九弱弱的叫唤着,安静了下来。
她的声音停止了,马车也静止了。
众人又是一惊,不晓得出了什么事,看着马车,睁大眼舍不得挪开。
很快萧乾就撩帘子出来了。
他神色凉淡,目光漠视了所有人,一张风华绝代的容颜上,寻不到半点秽气,似一个从远古踏着白云而来的神仙,很有些道貌岸然。于是,他凉薄清冷的样子,让众人突然觉得,先前那些污秽的猜想,是对萧六郎的亵渎。
六郎,嫂子怎样了?
过来询问的人,是老夫人差来的温静姝。
先前她就在马车外面静静等待,自然也听见了那一出。
萧乾看她一眼,恐是车舟劳顿,引发了羊癫疯(孤王寡女067章)。
温静姝审视着他的脸,莫名苦笑一下,现在可有好转?
萧乾点点头,已经过去了。不过,病发作厉害,嫂嫂晕了过去。
说罢他不再多话,只吩咐睁大眼睛发傻的玫儿,好生伺候你家主子。
玫儿点点头,哦一声,飞快地钻进马车,里头比她离开时还要凌乱几分,墨九软软地躺在车里,身上盖了一张薄被,手脚紧紧蜷缩着,双颊通红,滴血似的,那样子像一只大虾,那神色一看就是病容。
玫儿吓了一跳,往她额上一摸——滚烫。
姑娘!?
好好的人,怎么真就病了?
她急得快哭的声音传出来,外面的人都叹一口气。
真是病了咧。
萧乾去到前方,玉嘉公主果然还没走,她与萧家众人一起,都在静待萧乾的诊断结果。萧乾不慌不忙地上前,向萧运长和老夫人点点头,又向玉嘉公主道:公主殿下,家嫂犯病,实在无法见公主,臣代为致歉。
说罢他果然执了个揖礼。
玉嘉一笑,并不喜欢他这般内外有别的神色。
一双美眸子微微望向车队的后面,她沉声道:宣太医!
众人一愣,齐齐看向萧乾。临安城里人人都知道萧乾医术无双,他诊治过的病,旁人又怎会置疑?玉嘉公主这般做法,就是明显的信不过他,非得认为萧家有鬼了。这样一来,这热闹已不仅仅是妇人的争风吃醋了。
不管墨九真病假病,这都是对萧乾的不屑。
可萧乾轻轻一笑,似乎并不介意她宣太医。
那有劳公主,臣拜谢。
玉嘉看向他淡然的脸,犹豫了一下。
一时冲动的结果,会不会真的令他讨厌?
虽然她是公主,可也只是一个妇人,等嫁了人,也希望得夫君疼爱,这般公然与未来的夫婿难堪,似乎并不是高明的做法?几乎下意识的,玉嘉公主又后悔了,一时妒意上头,争这长短,太不应该。
她正寻思找个台阶下,前方突地过来一行人。
领头的宦官人还未到,便高声唱喏:太子殿下驾到。
若说刚才戏到,这便是中的。公主来了,太子也来了,萧家这个家搬得也真兴师动众了。罢他匆忙上前,笑道:晚上去你房里叙话,我这会找使君有事。
萧乾看这对旧友互相捶了一拳,甚是亲昵,不由皱眉,说罢。
薛昉搔了搔头,看了看白羽,似是有些不好开口,大少夫人那里有消息传来。
萧乾眉头皱起,怎么说?
薛昉唇角往下一弯,咳了咳,方才一字一句复述道,话是击西传来的,他说,大少夫人让他告诉你,若今日晚上见不到你,她就会就会对老夫人说,她怀了你的孩子。
白羽一惊,咽一口唾沫,想笑又没敢笑,结果呛得咳嗽不已。薛昉也觉得有些囧,只有萧乾似乎习惯了墨九这样的性子,沉吟片刻,低低吩咐道:拿药笺来,我写好药方,你让击西送过去。
——
萧府里墨九正在哭。
一边吃,一边流泪。
那一盘辣子鸡,不晓得放了多少辣子,辣得她眼泪哗哗往下。蓝姑姑灵儿和玫儿三个在边上伺候着,看她边吸鼻子边吃东西,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姑娘,不要哭了,这脸又不是不能恢复,你何必作贱自己?
墨九摇了摇头,拿帕子试着眼睛,好吃。
这回,换
这回,换蓝姑姑欲哭无泪了,脸这样红,还吃辣,你何苦来哉?
墨九又擦一把眼泪,以毒攻毒,听过没有?
她吸了吸手指,正吃得津津有味,击西就偷偷摸摸地进来了。看墨九梨花带雨的样子,那通红的脸,与一颗西红柿上滚着露水相差不多,不由翘着的兰花指笑道:作孽,作孽,好端端的一张脸,怎生就糟蹋成了这样?果然天不亡击西,这世上,无人可比击西美也!
墨九翻个白眼,瞪他,药哩?
击西臭美完,摸了摸脸,这才哦哦着,把怀里的药方子递上去,主上说了,你吃这个就好了。
墨九看着他,半信半疑,真的?
击西点点头,想了想,又重重点头,真的。
说罢他一溜烟儿就出去了。
墨九看着药方上瞧不明白的药材名字,想来萧六郎也不至于那般狠心,真的要毁她的容,当时的情况,他也不知道宋熹会来,为了救一时之急罢了。于是,她选择了相信,一颗悬了许久的心落下去,把药方丢给蓝姑姑,继续吃辣子鸡。一边吃,一边哭。
都说良药苦口,可墨九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吃过这样苦的药。
那药也不晓得什么做的,吃在嘴里,从舌头苦到心,比传说中的黄连霸道了不知多少倍。但为了恢复容貌,她愣是一碗一碗地往肚子里灌,灌得死去活来,天天诅咒萧乾不得好死,可每次诅咒完了,想到蛊,她又不得不收回那句话,再次祝他长命百岁
这样矛盾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天。
然而,十天过去了,墨九喝苦药快喝疯了,脸上的红色也半分未退,她不由心急起来,让蓝姑姑一遍一遍找薛昉,找萧乾。可回了临安,萧乾那厮就像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一次也没有回萧府,就连击西也没有出现。
蓝姑姑一个妇道人家,想找她也不易。
无奈之下,墨九只得先放蓝姑姑回去,找沈家兄妹叙旧,自个儿继续埋头喝苦药。而且,她虽然没有被禁足,却整天闭门不出,谁也不肯见,就怕被人瞧到那张怪异的大红脸。
又过了一天,她熬不住了,让灵儿去找墨妄。
她相信,墨妄有法子代她找到萧乾。
灵儿这一去,就是两天。
两天后,墨九正闭着门在屋子里照镜子,恨不得戳瞎双眼,灵儿回来了。不仅她回来了,还带着苦着一张脸的击西。看击西忸忸怩怩的女人样,墨九对这个缺心眼的家伙已经服气了,你主子到底存的什么心呐?我这脸为什么还没有好?
击西对她的关公脸不忍直视,一直垂着脑袋:主上说,他给九爷下的药物叫做‘醉红颜’,这个药的药效,会持续两个月
两个月?墨九掐着手指算了算,也就是说,我还要喝一个半月的苦药我?
击西摇了摇头,又重申,不。主上是说,醉红颜的药效会持续两个月。
墨九总算悟出了什么,也就是说,不管我吃不吃药都会持续两个月?
击西一愣,拍手笑道:九爷果然聪明,一点就通。
通你个大头鬼!墨九气得肚子生痛,摸着可怜的胃,恨不得掐死他,那药方又是怎么回事?是你的主意,还是你主子的主意?
击西瘪了瘪嘴,无辜的道,就当是击西的主意吧,主上是无辜的。
无辜的人会让她吃十几天的苦药?墨九潮红的脸色更红了几分,但她却没有怒,只对灵儿说了一句辛苦了,然后慢吞吞盯着击西,用力搓着太阳穴,以缓解自己暴涨的怒气,一字一顿道:回去告诉你主子,今夜三更来叙。若不然,我就杀了自己。
击西怔怔道,九爷,叔丨嫂偷丨情是不对的。
墨九一口愠气在心中,却不辩解,不生气,只笑道:回去就这样告诉他。你敢说漏一个字,我就告诉闯北你心悦他,想推倒他。
啊,九爷饶命!
击西跑得比兔子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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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更呐,好肥吧,错字二锦等下改。
姑娘们的掌声在哪里?
来声啪啪啪,以鼓励。我用心写,你们慢慢看,故事一定会精彩,相信我,如花带你们去吃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