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咸的海风,混着浓烈的血腥气,寒冷而刺鼻。求小说网qiuxiaoshuo.com
大船里千盏鲛油灯烛齐亮,像是漆黑的海面上升起了一轮明月。
灯火通明中,不远处的血水与残尸看的愈发清楚。尸体遍布,有血肉的碎块堆叠在一起,还有剩下半个身子,却仍有一口气的人。痛呼声早已消散,只有微弱的和痛苦的喘息。
整座龙行宝船犹如人间炼狱。
青翼鸾伏在血泊中,被十余条锁链牵制。紧握锁链的禁卫没有表情,毕竟他们见惯了生死,甚至是比现在更血腥可怖的场景。
而那些已死去或生不如死的人,都是方才制服它的牺牲品。
段崇轩知道,对方此时点灯,无非是想让他被这样的惨状震撼。作为一个儿时养在深宫,长大又被放养到沧涯山的无用太子,确实该吓破胆,然后心神大乱。
他看了一眼王禧,对方也不出言催促,像是极有耐心一般循循善诱,
“殿下,您想清楚了么”
明知道用了流光链,会使青翼鸾发狂伤人,损失不可计数,却不在意自己的手下付出何等代价。
心性冷硬至此,确实很适合干大事,比如谋反。
当然,恶犬肖主人。段崇轩想起记忆中总是温和笑着的皇叔,心底寒冷一片。
他说道,“我随你去拜会贤王。但我要先给鸾二治伤。”
尘埃落定,王禧松了一口气,“这是自然,殿下请。”
毕竟这位太子爷身上的杀器太多,防不胜防。能不动手,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他侧身让开,四周的重重包围也让出一条路。
握着锁链的禁卫没有动,却也没有阻拦段崇轩。
鸾二看见他走近,暴戾愤怒的眼里本是火海,却突然变得水汪汪的,像是孩童委屈的红了眼眶。
段崇轩轻轻顺了顺它的翎羽,俯下身子,将一颗丹药喂到它嘴边。鸾二低声呜咽着,乖顺的张开口吃进去,又往他怀里蹭了蹭。
严阵以待的禁卫军怎么也想不通,刚才杀伤力可怕的凶兽,怎么立刻换了个样。
段崇轩拍拍它,转身往回走。
青翼鸾依然乖顺。
很多人心中都松了口气。
正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道明亮无比的电光撕裂夜幕
清亮高昂的鸣叫随之响起,如鹤唳如凤鸣,风声呼啸间,青翼鸾缩小一半的身影出现在空中。
而段崇轩手里握着一柄长枪,枪尖冒着白烟,正是他刚才割断了鸾二颈间的流光链。
从来没有什么闪电,只是速度太快,虚晃的枪影如电光火石
烽火狼烟。
烽火不是一把剑,而是一柄枪。如果说当今世上第一神兵是当之无愧,由临渊剑铸成的春山笑与秋风离,那么这柄随北陆开国皇帝南征北战的长枪,足有资格排进前五。
段崇轩这招烽火狼烟不过勉强得两分真义,却能割断流光链,纯粹是凭神兵本来的威势。
颈间锁链断裂的瞬间,鸾二身形飞速缩小,从其余的束缚中脱困而出
段崇轩长枪横扫,海上雾霭汇聚在枪尖之下,声势如疾风,众人顾及他身份不敢全力出手,一时不察,竟节节败退。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王禧,他起身飞掠而来,一面喝道,“放箭结阵”
上弦,无数箭矢射向空中的青翼鸾离弩的瞬间,箭镞燃起熊熊火焰
漆黑的海面上,明亮的火光如星雨一般划过长夜。
更多的禁卫跃上顶层甲板,源源不断的向此地赶来,最近的士兵步法骤变,层层结成困阵,将段崇轩围在其中。
段崇轩却仰头喊道,“跑”
但是这一次,鸾二没有听他的。
它扇着翅膀,从高空俯冲而下穿过铺天盖地的密集火光
王禧从禁卫手中夺来,劲气鼓起衣袍,一身真元尽数迸发,一箭飞出
箭尖刺破空气,发出刺耳的鸣叫。
同时身侧长刀出鞘,刀锋未至而威压先来,压得段崇轩飞速疾退,却退不出身后的困阵
在这一刻,他又突然想起他爹的话
即使你有千军万马,也免不了孤身奋战。
他横枪于身前,不再退后,准备硬接这一刀。
余光看到夜色中的箭矢去势太猛,鸾二纵然竭力振翅,但身上有伤,也应是避不开的
可是须臾之间,刀势消散,空中的火光也尽数熄灭。
像是来了一阵风,海上的杀伐与危机,就被吹散在风里。
每个人都朝风起的地方看去。
船头立着一个人。
人站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周身武者的锐气却如利刃,仿佛能割裂空间一般。
微风再起。人影落在了段崇轩身前。
青翼鸾也正好落了下来,却因为力竭,只能伏在两人脚边。
众人这才看清楚,来者竟是一位女子。
褚色劲装,墨发高束,英气逼人。
段崇轩看着身前的人,怔怔唤道,“二师姐”
柳欺霜侧身,微微点头,“嗯。”
王禧脸色骤白。
因为段崇轩一声道破这女子的身份,让他出鞘的刀再次回到鞘中。
亲眼见过柳欺霜的人很少,她长年在兮华峰上修行,不热衷于扬名。但并不代表她籍籍无名。
相反,因为多年前的西泠山一战,直到今天,修行界也依然不敢忘记她。
像君煜当年一样,她很好的向世人诠释了,什么叫战力远远高于境界。
王禧示意禁卫军都退下,端正的行了见面礼,“沧涯路远,敢问柳道友为何而来”
对方的诚意和礼数,给予了最大程度的尊敬,按照常规,怎么也得给点面子,寒暄几句。
但柳欺霜只是硬生生的道,
“接我师弟。”
王禧的脸色更不好了。
段崇轩突然有点想笑。因为他知道,师姐不是故意不给面子。而是没有太多与人交往的经验,不会说话。平时和师兄弟交流还能好些,遇上陌生人,只能被当成性情冷傲之辈了。
王禧又道,“柳道友,此事牵扯甚广,更多还是北皇都的家事相信您当年也略有耳闻,殿下为何去沧涯山拜师道友若能袖手旁观,王某可在此立下誓言,大事功成之日,王爷必不忘道友今日之义。”
这话的诚意更高了。更是一种变相的许诺。因为他确实不想动手。
这茫茫大海无处借力,对方却能凭空而渡,真元仍充沛无比,轻巧拂袖就化去自己的箭势与刀势,仅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人忌惮。
段崇轩确实是剑圣弟子,但那也是掌院先生一纸荐信送进兮华峰的。
先生为什么肯写信因为他原本的身份。
换言之,他若不是太子,或者段圣安死去,不再是皇帝,这剑圣弟子的身份也算不得真。
王禧是这么想的。
每个在权力中心斗争已久的人都会这么想。
大利所在,人心所向。
可是兮华峰没人这么想。
柳欺霜甚至不知道他说的王爷是谁。
但她说了她今晚最长的话,神色很认真,
“我不管他为何来沧涯,他既然真心拿我当师姐,我便真心拿他当师弟。”
中陆。云阳城。
深秋时节,道童白日才扫过枯叶,眼下刚入夜,就又落了满庭。
掌院先生坐在院里,褪去了往日端正的峨冠博带,乌发用一支木簪绾起,一身简素的天青色长衫,更显得随性散漫。
似是秋风太萧瑟,他唇色微微泛白,就连眼角的细纹都深刻了几分。
他见卫惊风从屋里出来,虽然不知眼前人伤势如何了,仍如往常般问道,“可要喝茶”
剑圣没有回答他。
而是看了一眼天色。
头顶的浩瀚夜空,被院墙与远处的广厦遮蔽,切割成不规则的一块。
依然能窥见星河璀璨,宁静而美好。
一切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掌院先生脸色骤白
庭院中,他们头顶的天空,竟然开始剧烈晃动,龟裂的细纹从卫惊风目光落处延伸扩张,最终遍布整片视野。
就像打破一层琉璃罩,假象碎裂,真正的天空露出本来面目
黑如泼墨,无星无月。
“哗啦”
幻象破除是没有声音的。这一声,是掌院先生手里的茶盏摔在了地上,溅起的瓷沫在他手背划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血迹流过青白的皮肤,滴滴落在凋零的槐叶上。
他身形摇晃了两下,右手扶住了石桌。
卫惊风眼底一片漠寒。
蓦然对上这样的眼神,他下意识想解释些什么,“不会伤人性命,只是把人留在静思阁,至于你徒弟,更不会有事”
卫惊风没有分毫动容,只是道,
“你过去不会这样。”
掌院先生垂下眼,不再说话。
因为无话可说。
他想,你也说了那是过去啊。这些年我算计你还少么
他劝卫惊风留下养伤,然后用阵法隔绝此地,连天空都是假的。
维持一个要瞒过圣人耳目的阵法,需要付出代价和极大的消耗。以至于是碎瓷的边缘,都能轻易划破他的皮肉。
这一切只是为了兴善寺之事可成。
后患可绝。
卫惊风依然冷漠的看着他。
掌院先生明白了他的意思:胜不了魔尊就向后辈出手,无耻之尤。
庭院里起了萧瑟秋风,卷起层层落叶飞舞。
风去时,院里只剩了一个人。又好像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
他缓缓蹲下来,一点点收拾地上碎裂的瓷片。
茶盏碎裂处,同样是那天阵盘被毁去的地方。
同样是卫惊风很多年前送他的东西。小提示:电脑访问进qiuxiaoshuo.com手机登陆m.qiuxiaoshu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