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家的除夕从没这样热闹过，吃了饭，明台闹着要听戏，大姐也惯着，阿诚便附和了几句，被明楼拉下水，去拿了许久没用的京胡来。

　　;;;;他察觉得到明台的敌意，也不推阻，坐在客厅的椅子上调弦。

　　;;;;明台是故意的，平日里喜欢些情情爱爱你侬我侬，今天却偏要听《苏武牧羊》。

　　;;;;阿诚与明楼对视了一眼，他清晰地可以看到明楼眼中的无奈。

　　;;;;于是他架好了京胡，就等明楼一句话。

　　;;;;“好，唱。”明楼用讨明镜欢心的口吻说道。

　　;;;;他便放心地拉起了前奏，明楼站正了身体，唱的字正腔圆。

　　;;;;“……忠肝义胆天日照，平生不怕这杀人的刀！荣华富贵全不要，我受贫穷也清高……”

　　;;;;一段西皮快板刚唱完，一阵悦耳的风铃声伴着前厅的门打开轻响，阿诚闻声回头，愣在原地。

　　;;;;是桂姨，他的养母。

　　;;;;那个……虐待了他近十年的女人。

　　;;;;她居然有脸站在他面前！

　　;;;;他转头去看明镜，居然没有看到一点意外的神情。明楼的表情也十分自然，没有一点错愕。

　　;;;;好，很好。只有他一个人被瞒着。

　　;;;;他猛然站起，京胡落地，第一次没有理睬明镜在他背后的呼唤，兀自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先逼问大哥，再不理大姐，呵，这个除夕。阿诚冷冷地，把笑容都覆上了冰。

　　;;;;明楼知道阿诚心里不舒服，却还是得把话说开，于是把他叫到了小客厅，给他解释了桂姨的来意。

　　;;;;阿诚并没有听进去。

　　;;;;他一向是个稳重的人，唯一不能碰触的，便只有身世而已。而如今，连这一点点的自尊，都被挖空了。

　　;;;;“我不想知道任何关于她的事情，她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阿诚赌气说，“如果一定要说有关系，那就是二十年前她曾经想要虐杀我！她就是个冷血的杀手而已！她能逃避法律的制裁，却逃不了她当年犯下的罪！”

　　;;;;明楼见阿诚情绪就要失控，劝了一句：“阿诚，你别激动……”

　　;;;;“我能不激动吗？！你们让她回来，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有没有问过我一句？！”阿诚站起来，“当然，你们也不用考虑我的感受。”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在这个家里，我就是个仆人嘛。”

　　;;;;“谁把你当仆人了？”明楼喝道。

　　;;;;阿诚知道自己这句话说重了，便住了口，可心里翻来覆去地想要说更多，想说说自己的委屈，当着明楼的面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明楼好说歹说地劝了半天，他一句都不听。他只有一个想法，把桂姨赶出去，这辈子，都不要让他再见到她。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小孩子脾气会让明镜难做，可是从头到尾，又有谁考虑过他的想法？他二十多岁了，从来没有一次事情能自己做主，就连瞒着明楼投身革命，都被他斥责了半天。

　　;;;;他负着气看了看手表，冷冰冰地说：“我还要出去。”

　　;;;;“南田约你了？”

　　;;;;他点头。

　　;;;;“她叫你去是投石问路，”明楼道，“樱花号爆炸，她找不到凶手，压力很大，所以可能是要从你身上找突破口。你小心一点，不要意气用事。”

　　;;;;他抬眸，目光坚定：“我不会的。”

　　;;;;“我知道，我相信你。”明楼安抚式地微笑，“你去吧。”

　　;;;;“是。”明楼的几句话让他觉得怒火消了些，他知道发火发错了地方，眨了眨眼睛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转身出了门。

　　;;;;南田洋子果然等在海军俱乐部里，这个日本女人好似从来没有休息的时间，仍旧是一身军装，精神抖擞地坐在座位上。

　　;;;;阿诚心里仍有气，看到这个人仿佛找到了万恶之源罪魁祸首一般。倘若没有这群日本人……他心底冷笑了一声。

　　;;;;怀里有枪，袖间有刀，只要他想，现在就能解决掉她。

　　;;;;然而理智把他拉了回来，南田洋子如果现在死在这里，他会是唯一的嫌疑人，那么明楼布的局就白费了。

　　;;;;他有意无意地透露了几条情报，让南田洋子的表情放松了很多。

　　;;;;“这些，你和明长官说过吗？”

　　;;;;他知道南田想什么。

　　;;;;“我说没有，您信吗？”

　　;;;;南田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当然，明先生的意思是，他不想抛头露面。”阿诚说，“所以我替他周旋。”

　　;;;;“我该早点请你喝酒的。”

　　;;;;“可我却不想做您的眼线了。”

　　;;;;南田一顿：“为什么？”

　　;;;;“我胆子小。”阿诚说，“明家对我有恩，我不希望别人骂我忘恩负义狼子野心。”

　　;;;;“可你确实有野心。”南田洋子诡异一笑：“听说你最近和汪小姐走得很近。据我所知，她曾是明先生的恋人。”

　　;;;;明诚听到这里，知道南田上了钩，露出一个有苦难言的表情：“我只是看不过明先生的作为而已。”

　　;;;;“阿诚先生是个体贴女人的人。”南田道：“汪小姐是帝国的朋友，我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能给我一个更好的答复。”

　　;;;;阿诚眯了眯眼睛：“我再好好想想。”

　　;;;;他低头看表：“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布置明天的祭祀。”

　　;;;;“阿诚君，”南田叫住了他，“我听说你的养母回来了？”

　　;;;;阿诚皱眉：“原来连我这个小喽啰，南田科长都费心监视吗？”

　　;;;;“母子哪有隔夜仇。”南天劝道。

　　;;;;“自作孽不可活。”他冷笑着说，而后头也不回地径直走了出去。

　　;;;;他的理智已经回归，他知道，南田这一晚不睡并不是无用的，她会去找汪曼春。毕竟，现在的曼春神志不清醒，是意志最为薄弱的时候。南田洋子不傻，她知道谁最容易被利用。

　　;;;;他一打方向盘，往汪公馆的方向而去。

　　;;;;汪曼春这一觉并没有睡好。

　　;;;;她躺在自己的卧室里，外面不停地有人来来往往，如果在平时，汪公馆根本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她的眼睛很重，睁不开。只能听到阿情在门外不停地向人解释。

　　;;;;她谁也不想理，此时此刻她只想睡一觉。近一周的日夜工作，她几乎没合眼。她太累了，让她睡一觉就好，醒来之后她自会去应付所有人。

　　;;;;门铃又响了，她听到阿情应门，而后公馆里一阵肃静。

　　;;;;男人厚重的皮鞋声踏在楼梯上，阿情跟在一边紧张地解释：“曼春小姐也是刚知道不久，她已经五六天没有在家里住了，本来说，要和先生一起吃年夜饭的，可没想到……”阿情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接着说：“曼春小姐哭累了，今天晚上还是阿诚把她抱回来的，阿诚说她哭了一夜。”

　　;;;;男人的脚步停在了她的房门前。

　　;;;;汪曼春在心里叹了一声，汪先生亲自来慰问，看来是一定要起来招呼了。她正准备起身，却又听到男人的声音。

　　;;;;“算了，”男人说，“让她睡吧。等她醒来就转告她，世道太危险了，新政府给她留了一个清闲的职位，让她考虑考虑。”

　　;;;;“是。”阿情小声地回答，“先生，您要不留下取取暖喝口茶？外面下雨了，您稍等再走吧？”

　　;;;;“不了。”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声音替他回答，“先生还有公务，这次过来是顺路看看小姐，很快就走。”

　　;;;;然后几个人的声音便轻了些，没过多久，屋子里也安静了许多，汪曼春紧皱的眉渐渐放松了。

　　;;;;好了。她想，终于能安静地……

　　;;;;“汪先生？”南田洋子的声音突然传来。

　　;;;;她放弃了，挣扎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南田洋子和汪先生在楼下寒暄了几句，便往楼上她的房间而来。

　　;;;;汪曼春起身披了一件厚衣，对着镜子打散了盘在头上的发，让自己看上去更憔悴些。

　　;;;;刚做好这些，门便被敲响了。

　　;;;;她慢慢地走到卧室外的小客厅，打开了房门。

　　;;;;“南田科长。”她扯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

　　;;;;“汪小姐还好吗？”南田踏进她的房间，环视了一周，“我知道令叔父被害的消息，特来慰问。”

　　;;;;“谢谢南田科长，我好很多了。”她把南田迎到沙发上，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我知道，你很失望，这个时候你肯定想让明先生陪着你。”南田说，“可惜明先生不解风情，又或者，汪小姐还没有能力让明先生流下来。”

　　;;;;汪曼春静静地听她说完，嗯了一声，微笑道：“我知道，他是个冷酷的人，事业、爱情、家庭、女人，他一个都不想放手。他的**太大，我驾驭不了。”

　　;;;;话说到这里，她抬眸，看到了南田脸上嘲讽的笑容，心底仿佛坠入了一颗石头，沉重到无法拾起。

　　;;;;“明先生不是一个冷酷的人。”南田用难得温柔的声音道：“他只是无法摆脱家族的阴影。”

　　;;;;汪曼春听出来了，她监视调查过她，包括她和明楼的过去，都无法瞒得过她。

　　;;;;只是南田太心急了，汪芙蕖刚死没多久，她就带着野心来和她合作了，如果她露出一点拒绝的意思，想必她连想都不用想，就会在几天之内让她消失。

　　;;;;“对于令叔父的死，我深表遗憾。”南天说，“但是只伤心也于事无补，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在上海站稳脚跟，从而深挖到杀死令叔父的凶手，铲除抗日分子隐蔽的巢穴。”南田见她的表情并不抗拒，接着说，“我见识过汪处长的雷霆手段，所以我认为，我们可以合作。”

　　;;;;汪曼春眨了眨眼睛，让眼里露出一丝希望：“您能告诉我具体的措施和方法吗？”

　　;;;;南田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我手上有一枚棋子，可以为你所用。”

　　;;;;“谁？”汪曼春问。

　　;;;;“孤狼。”

　　;;;;汪曼春低下头假装思虑了半晌，抬起头，一脸要为帝国献身的表情，热烈而疯狂：“好，我答应你。”

　　;;;;汪曼春送走了南田洋子，从小客厅的窗口目送走了南田的车，正要拉上窗帘，却突然瞟到一旁的黑暗里，似乎隐藏着什么。

　　;;;;南田离开没多久，那东西便动了起来，她这才认出是明家的汽车，卸掉了车牌，和周围的几辆车没什么区别。

　　;;;;她远远地看着，没等看清驾驶座上的人，车便消失在了黑暗里。

　　;;;;阿诚见南田的汽车开出汪公馆，松了一口气。

　　;;;;他望了望楼上，正看到曼春撩着帘子看过来，身姿曼妙，却在寂寂的冷夜里透着无限的孤独。

　　;;;;看看手表，已经凌晨三点多，该回去了。

　　;;;;他蹙了蹙眉，发动了汽车。开出路口之前，他从车后镜里看了一眼。她依然站在窗前望着他的方向。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块手帕，轻轻放在鼻端。

　　;;;;明家香的味道与她的法国香水绕在一起，前香乱七八糟，到主调才开始沁人心脾。

　　;;;;他露出了苦涩而自嘲的微笑，加足了马力，在空旷寂静的大路上往明公馆开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爆一下字数，希望喜欢的盆友能收藏神马哒，看着心里爽，说不定能多写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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