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震停下来，把刘夕放到地上。她觉得内心瞬间空了，就连那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憋闷感也没有了，剩下的都是虚空。
她在等刘震说话。会是哪一句？你先上去吧，我接个电话？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接个电话？对不起，爸爸临时有事，要先走了？你顾叔叔有点事找我谈，我要出去……这些已经听过无数次的话都不是她想听的。
刘震掏出电话看了看，一边接一边把刘夕拉到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安抚着她的紧张。
“刘辰，什么事？”
“刘夕手机估计放家里了，所以你打不通。”
“行，那你过来吧，我多做点就行。”
刘震挂了电话后刘夕才平静下来，她抬头看刘震，刘震也正在看她。她看到了刘震眼中的内疚，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不忍起来。
“你哥，他说一会儿过来，我们一起吃饭。”
“哦。”
“走，回家做饭去。”
刘震半蹲着要她上来。她看到了他脖子上在阳光下闪耀着的汗珠，忍不住用手轻轻的擦掉。
“不用了，我不过是腿麻，现在已经好了。”
刘夕抱着刘震的胳膊，扯着他走进楼里。电梯正好到一楼，他们遇到了刚出电梯的卫政，一位房管局的退休老干部。卫政表情有点严肃，双眉之间似有一些忧愁。
“小刘，今天怎么这么闲啊？”
“卫叔好啊，今天孩子不是高考结束吗，我就抽空陪陪她。”
“呦，是啊，我们家文文也刚考完，打电话说晚上不回家吃饭了。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孩子。”卫政叹了口气，摇摇头，然后说，“还是你把刘夕教育的好啊。”
卫政看着刘震欲言又止，又看了看旁边的刘夕，刚想张嘴说什么，刘震拉着刘夕走进了电梯，抬手对卫政挥了挥手以示再见。
“爸，刚才卫爷爷好像还有话说。”
“是吗？我刚才没看到。以后再说吧。”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刘夕看着每层的按钮，忍不住心里的冲动，她一层一层全部按了。然后回头冲刘震笑。
“这样不好。”刘震对她笑着说。
“就这一次。”鬼知道是不是就这一次，每次电梯上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就会每层都按，然后看着电梯一层一层的停。她也搞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或许只是对每一层的人好奇吧。但是她明白大家都很厌烦这种举动。
“刘夕，这样子会给别人造成困扰。如果有个孕妇急着生小孩，等不到电梯怎么办？或者一个老人突然中风，抢救人员要坐电梯怎么办？再说点贴近生活的，如果你放学了急着回家上厕所，电梯一直不来怎么办？”
刘震说的这些刘夕都是知道的，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或许真的应该把这个毛病改掉。这样想着的她在按过的键上又按了一次。楼里的电梯按一次是确认，再按一次就可以取消。
刘震拍了拍她的头，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爸，你都成老夫子了。”
刘震开门后拉着刘夕进屋，随手把门锁上。刘夕把书包挂到架子上，以最快的速度把鞋子蹬掉，光着脚就向屋里走去。刘震摇摇头捡起她那双黑色帆布鞋放到鞋架上，换了拖鞋，然后拿上刘夕的拖鞋跟在后面。
刘夕走到沙发旁边，深深呼了一口气，然后像散了架般的躺了下去。闭上眼，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揉着眼角不知名的穴道。这是眼保健操中的一个动作，她便觉得可以缓解眼睛疲劳。不知是真的有效，还是心理作用，每次揉过眼睛后便会觉得舒服一些。
听到刘震的脚步声，她慌忙坐起来，慌乱中碰掉了沙发上的一个抱枕。急忙弯腰捡起，扔向身后的沙发，但用力过猛，反而扔到了沙发的后面，她想去捡过来。脚还没有落到地上，便听到了刘震的声音。
“你呀，还是这样，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刘夕赶紧的站起来，她又忘了刘震说的话。刘震说虽然是夏天但也要穿鞋子，不然会受凉，女孩子受凉了不好。于是飞快的从刘震手中接过拖鞋穿上。刚想再次坐到沙发上，便又听到刘震的声音。
“是不是又忘什么了？”
又忘什么了？她看着刘震。见刘震走向卫生间，瞬间明白了，换好拖鞋后第一件事是要洗手。急忙跟了过去。
“过来。”
刘震拉着她的手放到水龙头下，给她搓洗着。用清水洗了一遍后挤了点洗手液，揉出了满手的泡沫。那些泡沫由无数的气泡组成，有大有小。旧的破裂了，新的生出来了。但每个泡泡在破裂前都会出现好看的颜色。
刘夕想起来看过的一个电影，名字好像叫《告白》，那里面有关于泡泡破裂的声音。那个孩子在妈妈离开她时，听到了泡泡破裂的声音，于是那个声音便住在了心里，成为美好事物破灭的代表。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没心没肺。自己那个时候竟然没有听到任何可以用来代表抽象感情的声音或者画面，反而内心有种希冀，希冀一个结果出现。这或许已经不是没心没肺，而是达到了残忍冷血的程度。
想着这些的刘夕眼神很空洞。她看到刘震的嘴在动，似乎在说些什么，但自己却听不清。仿佛两个人中间被施放了消音术。
“怎么又发呆了？”
刘震用指头轻轻的敲了敲她的头。她晃过神来。
“洗好了。我平时不在家时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过的。”
她笑了笑，心虚的说，“爸，你不知道，我平时都记着呢，今天是例外。”
刘震用毛巾把她的手擦干，无奈的说，“你例外的次数是不是太多了。去换衣服吧。”
“哦”她低下头向自己屋里走去。
刘震给她规定过回家必须要做的三件事，第一，换鞋；第二，洗手；第三，换衣服。这三件事做完后才能做其它事情。前两件她都能理解，但不明白为什么回家一定要换衣服，实在想不通，她便觉得刘震有强迫症。所以刘震不在家时她便不做这些事。由于刘震经常不在家，她便经常不做这三件事，所以形成了习惯。今天由于惯性，在刘震面前表露无遗。
刘夕换了一套睡裙，白底的裙子上有十几个海绵宝宝在雀跃，好像在宣示着刘夕还未逝去的青春和梦想。由于空调开着会觉得凉，所以在外面又加了一件针织衫。
她向厨房走去，想去冰箱里拿些喝的。走到门口发现刘震正站在冰箱旁取东西。刘震穿着灰色的家居服，外面套着红色的围裙。刘夕看的有些怔神。
“站着发什么呆？”
“哦，没什么，只是渴了，来拿点喝的。”
她快速走到冰箱前，希望用这种动作来掩饰自己的慌乱。打开一瓶橙汁，大口的喝了起来。或许是太大口了，被呛住了，猛烈的咳嗽起来。她突然就有点讨厌自己了，干嘛这么慌呢？
“慢点。”刘震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平静下来，她看着刘震问，“我能做点什么呢？”
刘震看了看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食材，又看了看刘夕，说，“还是别了，你帮忙只会越帮越忙。去看电视吧。”
刘夕有点沮丧，在爸爸眼中自己真的什么都不会吗？
“爸爸骗你的。我女儿那么聪明，怎么会做不好呢。只是今天爸爸想做点好吃的给你。”
刘夕并没有去看电视，而是倚在门口看刘震忙碌。夕阳西下，昏黄的阳光开始变得柔和。透过玻璃窗，橘Huangse的光线填满了整个房间。刘震在昏黄的光中留下棱角分明的剪影，那头发、那额头、那鼻子、那喉结、甚至是那眼睫毛……在刘夕眼中都成为发光点。
时光仿佛静止了一般。
“刘夕，你该改名字了。”
她感觉到耳朵有点疼，这才从刚才的恍惚中走出来。刘震站在她面前，左手正揪着她的耳朵，说让她改名字。
“为什么？”
“因为你总是发呆，应该改成刘傻。”
“爸……”一半撒娇、一半责怪。
刘震转身开了灯，开始掌勺烧菜。
“你每天发呆的时间有多长？”
“恩，我一般不发呆的。”
“小孩子不能说假话，今天我看到的都好多次了。没有看到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真的。”
“都是爸爸不好，平时总是忙工作。以后会多陪陪你的。”
“不要以后了，从现在开始吧。”
“好，都听你的。”
刘震说完把刚做好的长豆角茄子放到桌子上。刘夕闻到了空气中那一丝丝的辣味，辣中还带着甜香。不过是豆角和茄子，经过刘震的加工后却变得如此美味。
“你爸爸我好久不做菜了，不知道手艺退步了没有。”
“怎么会退步呢，空气中都是香味呢。”
刘夕问过刘震，为什么做菜这么好。刘震说大学时候为了追女孩子专门学的。刘震没有说假话，他大学时为了追王丽学的。
那时候的王丽活泼开朗，站在人群中很容易就能成为焦点。王丽什么都不缺，不缺吃、不缺穿、不缺钱、不缺追她的人……刘震为了讨好她，就每天做饭给她吃。
一天天、一月月，两年抗战后终于追到了王丽，然后迅速同居。大学没毕业王丽便怀了孩子，于是双方家长见面商量后就让他们结婚了。刘震说，毕业论文答辩时，是他扶着大肚子的王丽去的。
现在刘震或许已经没有了那份专情和JiQing，他身边的女人太多，他对那些女人看起来都深情脉脉，她不知道他究竟喜欢哪一款。
一张张漂亮的脸在刘夕脑中展现。或许是脸太多了，也或许是她的大脑太小了，以至于头晕胀的厉害。糖醋鱼的味道飘来，刘夕不由自主的跟了过去。她喜欢吃鱼，尤其爱吃糖醋鱼。
刘震已经做好了五个菜，它们不遗余力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爸，够吃就行了，我们又不是饭桶。”
“再做一个汤。”
“我不想喝咸汤，有没有甜的呢？”
“要不苹果汤，还省事儿？”
刘夕点点头，她看刘震去冰箱中拿了一个苹果，蹲在垃圾篓边削皮。苹果像是一个毛线疙瘩，而皮就是那一圈圈缠起的毛线，这时正被刘震打开；又宛如一个穿着衣服的姑娘，衣服正被刘震小心翼翼的剥下，露出快要滴水的肌肤……
削皮、切块。看到被切成小块的苹果，刘夕为自己刚才的联想懊丧。如果是个姑娘，岂不是已经粉身碎骨了？忽然又高兴起来，她想，即使粉身碎骨，能被他吃掉也是件幸福的事。
粉身碎骨的幸福，自己会要吗？她怔怔的看着刘震，高大、稳重，但又复杂，复杂到摸不到他的心思。
慢慢的靠过去，缓缓的伸出手，从背后抱住刘震。她能感受到他的温度，感受到他切苹果的动作，感受到他的心跳……
“怎么了这是？”
她感觉到刘震把手覆盖在自己的手上。刘震的手shishi的，有点凉。这种凉通过神经传到她的大脑，让她清醒。自己抱着的是自己的父亲，自己的亲生父亲。
“刘夕！”
正当她要松手站好时，刘辰的叫声从门口传来。她的心顿时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