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传承考验 第五十一章 记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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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云,职业记者。

  “记者,给每一方说话的机会。”

  “记者:保持对不同论述的警惕,才能保持自己的独立性。探寻就是要不断相信、不断怀疑、不断幻灭、不断摧毁、不断重建,为的只是避免成为偏见的附庸;或者说,煽动各种偏见的互殴,从而取得平衡。”

  ········

  进“新闻调查”的第一天,有个小姑娘冲我乐。一只发卡斜在她脑门上,耳朵上戴四五个滴哩哩的耳环,挂着两条耳机线,走哪儿唱哪儿,一条短裙两条长腿,叽叽呱呱,你说一句她有一百句。

  她二十三岁,痛恨自己的青春,尤其见不得自己的红嘴唇,总用白唇膏盖着,

  “这样比较有气质”。哦,这好办,我叫她老范。

  她挣扎了一阵子就顺从了。

  这姑娘大学毕业自报家门来应聘,领导每次开口问问题,她都立刻说:

  “你先听我说……”张洁估计是以一种对女儿般的容忍,让她留下来的。

  “我是三无人员,”她说,“无知,无畏,无耻。”

  我心想,你真是没吃过亏啊姑娘。

  她还挺会为自己找理论依据的:

  “有句话叫‘阴阳怕懵懂’,我就是懵懂,嘿。”

  是,瞧她找的题:一周之内,同一班级五个小学生连续用服毒的方式自杀,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获救的孩子都保持沉默。

  媒体认为可能是邪教造成的。她到处找人,说来说去,没人搭理,最后找到我。

  我不相信太邪门的事,我更感兴趣那个沉默的原因。

  张洁看着我俩,心知这种节目多半是白花钱,平常选题都得有个七八成把握了才出发,不然徒手而归成本太高,但他是个对姑娘们说不出个“不”字的领导。

  “去吧,省点钱,别双机了,也别带录音师了,一个摄像就够了……哎哎,也别带大机器了,带台DV。”他说。

  从机场出来打车,师傅姓毛,一脸西北人的清刚,车上放着一盘邓丽君,他听了好多年,放的时候像钢丝似的。

  我和老范摇头摆尾地跟着合唱《偿还》:“沉默的嘴唇,还留着泪痕,这不是胭脂红粉……”毛师傅从后视镜里看我俩一眼,又看一眼,乐了。

  西北壮阔,赤金的油菜花开得像河一样,没完没了。

  青苍的山转过一弯,还是。我说我也喜爱美剧《老友记》,陪我多少年。

  老范“哈”一声扑上来,摇得我披头散发。同行说当地政府不支持媒体采访。

  趁着月黑风高,我们找到最后一个服毒的小杨家。

  武威在河西走廊,古称凉州,双城是这西部边塞的一个小镇,三万多人,过了晚上十点,只有几户灯光。

  小杨家灯是亮的,院子里一块菜地,堆着化肥,一根水泥管子上晾满了鞋。父亲醉酒刚回,红着脸,粗着脖子敞着怀,说不清话,母亲坐着一句话不说。

  我们刚坐下,大门“咣”一响,来了五六个当地大汉,不说是谁,要赶我们走。老范跟他们吵人权和新闻自由,双方驴头不对马嘴,倒是能互相抵挡一阵子。

  我抓住机会问小杨: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块回武威,回我们住的酒店采访?”

  那男孩子之前垂着细脖子,只看到两弯浓眉毛,一直不说话。我不抱指望地问了这么一句,但他说:

  “我愿意。”我蹲在地上,有一秒钟没回过神,居然问他:

  “为什么?”他说:“因为我看过你关于非典的报道。”

  几个月前做非典报道得到的所有荣誉称赞,都比不上这一句。

  回酒店的路上,毛师傅老到得很:

  “后面有车跟。”我们往后看,普通黑桑塔纳,只有一个司机,后座上没人。我们在酒店下车。

  第二天,毛师傅来接我们,说昨晚我们走后,桑塔纳上下来两个人,上了他的车,问:

  “刚才那几个人是哪儿的记者?”毛师傅直接把车拉到110,把两个人卸在警察那儿,回家睡觉去了。

  后来知道这俩人是镇长和他的同事。

  我们去找:“这事儿还用这么躲闪啊,跟你们又没啥关系。”

  镇长心一下就宽了,把遮着半边脸的大墨镜摘了。我奇怪:

  “当时我怎么没看见你们呢?”他得意:

  “哎呀,你往后一看,我们两个立刻倒在后座上。快吧?”

  采访小杨,他不肯说什么原因。我说:

  “我想去现场看看,我明天会去你们学校。”他忽然问:

  “我能不能跟你一道去?”

  第二天,这孩子带我去学校。

  校长来给我们开门,中年人,头发花白,一见人就用手往后爬梳,不好意思地笑,

  “这几个月白的,”说话声音是破的,

  “心里难受,压力太大,精神几乎都崩溃了。”

  他勉强绷着笑,脸都抖起来了。

  找到六年级的瓦房,一张张桌子看,有一部分课桌上有歪歪扭扭的“519”,一刀刀刻得很深,后来刷的红漆也盖不住。

  小杨在其中一张桌子边停下来,低头不语。桌子是第一个服毒女孩苗苗的,死亡的日期是五月十九号,与她同时服毒的女孩小蔡经抢救脱险。

  两天后,五月二十一日中午,同班同学小孙服毒,经抢救脱险;五月二十三日早上,小倪服毒,经抢救脱险;五月二十三日晚,小杨服毒,经抢救脱险。

  几个孩子桌子上都刻着“519”,苗苗父母认为他们是集体约定自杀。

  镇上的人卷着纸烟,眼里放着光,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恐惧:

  “跟你说吧,肯定是个什么教,听说还有白皮书呢。”

  眼镜扫一扫旁边的高台,

  “还有这地方,邪得很。”

  高台叫魁星阁,说是一个供着魁星像的高大石阁,他们说出事的孩子常常在上头待着,还刻了什么字。我跟老范对视一眼,心里一紧。小杨不肯多言,说你们去问苗苗的一个好朋友小陈吧,她都知道。

  PS:摘抄自柴静的《看见》的第三章《双城的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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