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黑影逐渐清晰，人类活动的痕迹也越来越多，第十一天的黄昏，王二终于抵达了遗迹的范围。
从外型框架上看，这应该不是一座堡垒城市的遗迹，而是一艘巨大的战舰遗迹。
即使历尽沧桑，但它残余至今的尸骸，仍旧有一个中型城市的市区那么大。
也不知道是传说中，光辉时代入侵的天外魔族的星空战舰，还是后来人类为了对抗它，而仿制的希望级太空堡垒。
但不管它曾经是什么，有多么强大，现在终究只剩下残破的尸骸，而且十有八九就连尸骸都已经被人掏空了。
光辉时代，终究逝去了。
王二静静的趴在遗迹外围的一座沙丘半腰处，依靠斗篷的伪装色，隐藏在黄昏的余晖中。
远处有一小片散落在沙海上的遗迹残骸，其中最大的两块有几层楼那么高，斜斜插入沙海深处。
借助高度的优势以及优秀的视力，王二老远就发现那里有一处游民聚集地。
这是王二走出无人区后，第一次发现游民聚集地。
而自从两天前，第一次发现人类活动痕迹开始，少年便愈发小心起来，基本上都是昼伏夜出。
其间两次发现有人类的队伍从附近经过，也都潜藏起来没有被发现。
人类，有时候远比沙狼危险。
游民聚集地也并不比黑奴农庄更安全，至少像是这种遗迹外围的游民聚集地并不安全。
这里不像危险的遗迹深处，遗迹深处的游民聚集地仅仅依靠遗迹本身的危险，便足以抵挡大部分普通贩奴队以及武装匪徒的袭击。
生活在那里的才是真正的游民，传说中那里甚至有敢于反抗移动都市统治的反抗军。
而像是王二眼前这种几乎不设防的遗迹外围的游民聚集地，十有八九都是贩奴队设置的“老鼠夹子”。
里面的游民多半都是些卖不出去的老弱病残，贩奴队也不管他们的死活，其余的青壮年游民则是早已投靠贩奴队的外围打手，或者伪装成游民的贩奴队正式成员。
虽然混在里面的正式成员一般不多，但战斗力和忠诚度远超外围打手。
“老鼠夹子”往往分布在遗迹的四周，每一个的规模都不大，少则几十人，多则几百。
主要作用就是警戒遗迹深处，大批游民的动向以及收集零散的情报，有时也为不定期来进行“大扫除”收集货源的贩奴队，提供落脚的地方以及向导。
躲藏到遗迹深处的游民聚集地，几乎就没有几个合法的，也是贵族们最头疼的老鼠。
王家兄弟长大的地方，就在一个真正的游民聚集地的外围，只不过实力还不足以深入遗迹太深处，最终被人出卖，而被贩奴队扫荡。
在沙海，生存不容易，自由更难。
明月当空，刺骨的寒冷侵袭全身，王二小心翼翼的躲藏在阴影处，几乎半个身子都埋在沙子里，再加上斗篷的掩护色，即使走到附近，也难以发现少年的存在。
唯一的不确定风险，就是他身上的血腥味。
虽然在杀死老狼后，王二反复用沙子清洗过，但在某些嗅觉灵敏的狗鼻子下还是无所遁形。
而且王二肩膀上的伤已经开始化脓了，从不刷牙的老狼，虽然没有咬中少年的脖子。
但缺少治疗手段的王二，除了使用炙热的沙子反复擦洗，以止血消毒以外，并无其他更好的办法。
现在看来，伤势仍在恶化，肩膀处不时传来剧痛，脑袋也开始发热昏昏沉沉起来。
王二艰难的咽下嘴里的肉干，用力咬了咬下嘴唇，迫使自己清醒一些。
少年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下去恐怕炎症会先要了他的命，必须继续往遗迹内部进发，哪怕冒着被不远处的“老鼠夹子”抓住的危险。
匍匐着在阴影中前行，等到躲过之前观察到的三个巡逻哨，王二这才猫着腰，借助散落在沙海上的大大小小的遗迹残骸掩护，迅速远离“老鼠夹子”。
还好，这个聚集地的人手并不充足，王二没有遭遇到暗哨，很可能对方也没有布置暗哨，总之他就这么穿过了遗迹最外围，真正进入了遗迹。
循着巨大的战舰轮廓，王二找到了一处通往地下部分的入口，那是一处暴露在沙面之上的管道，夹杂在一堆破碎的残骸中，不算难找。
附近并没有其他人活动的迹象，但这里离之前的“老鼠夹子”也就不到一个小时的路程，这个距离本身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感受着脑袋里愈发严重的昏沉感，王二咬了咬牙，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握紧管叉，爬进了有些狭小的管道。
伸出舌头，能感觉到非常轻微的风，王二振奋起精神，至少这条路不是死胡同。
没有光源，王二也不敢点火，遗迹的地下部分往往潜藏着无数危险，在黑暗中贸然暴露自己，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但王二早有准备，他掏出一根发出微微绿光的小棍，这是用沙海里一种特殊植物制成的，虽然能当夜明珠使用，但含有过量的辐射，只不过王二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爬行了不到十分钟，前方开始宽阔起来，能容三五个成年人并排行走了。
再前进了一刻钟还多，管道出现了分叉，两条路，左手边的管道从中间整个断开，露出下面漆黑一片的深渊。
王二试着往下扔了块之前捡了带在身上的金属碎片，却迟迟没有任何回音。
无底深渊，死路一条。
右手边的管道还是完好的，但王二才刚刚走进去几步，就发现了异常。
在微微绿光之下，四周的管壁上有飞溅的血迹，虽然有被擦拭过的痕迹，但擦拭者显然并不用心，即使残留的血迹并不显眼，但还是被保持高度警惕的王二注意到了。
被擦拭过的地方还没有积灰，说明并没有过去多长时间，最多也就几天。
前面是个陷阱，野兽可没有饭后擦拭餐桌的习惯。
王二将耳朵紧紧贴在管道壁上，努力从中听着什么。
片刻后，少年脸色一变，他听到了人声，却不是从前方传来的，而是后面，他刚刚进来的方向。
随着来人的前进，隐约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对方声音并不小，显然没有刻意收敛，能在管道中传出很远，王二借助管道壁能清楚的听到一些。
“妈的，又到我们蹲坑了，五个人挤在下面的死胡同里，一待就是三天，屎尿味儿都能熏死我，要不是最里面有着水源，我他妈……”一个很粗的声音发着牢骚。
打断他的是一个略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清楚，时断时续：“行了……已经在下面待了六天……有‘老鼠’进来你们抓人的时候注意轻重……一个年轻的交给上面能换五袋……就因为前天失手打死了那个溜进来的小家伙……多蹲了一轮……现在‘老鼠夹子’不怎么管用了……能赚到外快全靠这里面的水源和溜进来的‘老鼠’……”
王二脸色彻底阴沉下来，这里果然是个陷阱，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毕竟还存着一丝侥幸，可惜现实是容不下侥幸的。
感受着肩膀处的伤势，王二知道即使就这么被对方抓住，他们也不会费力救治自己，一个黑奴可没有救命的药值钱。
王二只能转回左边的那条无底深渊，右边那条管道不但是条死胡同，里面还有敌人，而背后来时的路也正有五个人逼近。
没有活路，只有左边那条死路。
就是死，少年也要搏一搏，千辛万苦才走到这里，又怎么能就这么放弃？
站在断裂的管道边缘，王二用力投出手中的小棍，借着微微的绿光，全神贯注的观察着。
原先完整的管道，似乎是被一把巨大而锋利的刀子从中间切断，然后一端又被上方倒塌的重物砸开，光滑的一端在右前方大约十几米的上方，四周空荡荡的无处攀爬。
王二站的这头是被砸开的一端，破损的前端微微伸出一截，形成一个小平台，随着小棍的坠落，只看到下方无尽的黑暗，以及四周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点点的战舰内壁。
而少年站立的位置，离着最近的墙壁也有老远的距离，而且地形极其陡峭，跳下去肯定摔成肉酱。
除非会飞，可惜王二不会。
不过在绿光消失之前，王二看到左下方似乎也有一条管道从半空中穿过，横向距离大约有近十米或者更远。
视野只有一瞬，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少年的脑袋越发昏沉起来。
伤势还在恶化，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间不多了。
“莱因哈特。”
王二轻轻的念叨了一声，转身走去。
拉开了助跑的距离，少年向着黑暗中的无底深渊——
奔跑。
起跳。
坠落。
整个人向着记忆中的位置飞去，斗篷在空中猎猎作响。
一瞬间，王二好像在飞，自由地飞翔。
耳畔仿佛响起小时候，在旧时代堡垒城市残骸那小小的窝棚里，经常听到的歌声。
那是哥哥从三流吟游诗人那里，学到的旧时代的歌。
诞生于光辉时代末期，人类最绝望时代的歌，也是哥哥唯一会唱的歌——
《自由的人类》。
每当夕阳的时候，如果兄弟俩饿肚子，那么哥哥就会哼唱起这首歌。
“光辉的时代”
“自由在飞翔”
“我是自由的人类”
“无惧黑暗的时光”
“每当歌声响起”
“便有希望重燃”
“自由的人类”
“永不投降”
歌声中，少年重重摔在下方的管道上，巨大的冲击力差点让他滑落到旁边的虚空里。
但少年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死死抱紧了身下最后的希望。
最终，他成功趴在了管道上面，但原本不再流血的伤口再次迸裂。
鲜红的血，顺着管道向下方的黑暗深渊滴落。
很快，本就发高烧的王二昏迷过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刻，他似乎看见下方的黑暗虚空中，有两点红芒亮起。
但重伤濒临死亡的少年再也坚持不住，只是在昏过去之前呢喃着，又似乎哼唱着，那最后一句歌词。
“永不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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