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到半个小时前，黄昏的余晖中，凌月主回到北区的办公室里，随手将斗篷和手上刚看完的，王二的简单资料扔在一旁，露出一脸疲惫。
“你累了，我的孩子。”右边的黑暗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那里是放沙发的地方，黄昏的余晖照不到那里。
但凌月主似乎并不惊讶房间里有人，径直走到巨大的金属办公台后，坐了下来，双手十指虚撑着精致的下巴，语气冷淡：“是的，我累了，神父。”
“偶卖糕！”男人像弹簧一样从柔软的沙发上蹦了起来：“我说过了，第一次见面我就说过了，请叫我‘牧师’，或者‘教士’，如果你不喜欢拉丁文的发音，那就以东方人的方式，直接叫我‘老黑’也行，就是不要称呼我‘神父’！”
男人快步从黑暗中走出，矮胖矮胖，个头勉强能到身材高挑的凌月主的下巴。他来到办公台前面，踮着脚将肉乎乎的一双小手用力撑在金属台面上，身子前倾，盯着面无表情的凌月主，似乎十分气愤：“该死的‘神父’，该死的传统，该死的独身制，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这个矮胖矮胖的男人，正是半个小时后坐在王二面前的那个不速之客。
凌月主不为所动，直到小胖子快要撑不住了，才冷冷的开口：“弗里德里希黑格尔先生，如果你不是念经念多了提前步入老年痴呆的话，那么你应该，也必须记住，我说过了，第一次见面我就说过了，我不是你的‘孩子’，需要我用拉丁文重复一遍么？”
小胖子一口气没出来，“咕咚”一声直接栽倒在金属桌面上，赶紧手舞足蹈的爬起来，这次学乖了，小手也不撑桌面了，老老实实站着小声道：“这个只是出于职业习惯，就跟东方的和尚称呼‘女施主’一样，没有恶意……”
话没说完，就被凌月主毫不留情的打断了，语气冰冷：“请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了，黑格尔先生或者……‘神父’？”
小胖子打了个寒颤，立马放弃了继续坚持“职业习惯”，扶正大脑袋上的小圆帽，很快进入正题：“凌大小姐，我带来了主教大人的最后通牒，你提出的庇护‘枪炮玫瑰’的附加要求，教会不可能答应，主教大人只同意为你个人提供庇护。”
说完之后，小胖子表情严肃的等待着凌月主的拒绝，他已经多次试探过了，面前的这个看似柔弱的年轻女子，却有着钢铁般的强硬。
出乎意料的是凌月主却没有马上拒绝，而是沉默了好半天，才放下双手，转身走到身后的落地窗前，抬头看着渐渐消散的黄昏，缓缓开口道：“马歇尔那个老色鬼倒是打的好算盘，既想得到‘太阳之火’的能量核心，又想得到我的人，还不愿意为了‘枪炮玫瑰’和暗黑兄弟会的外围打阵地战。这样的货色也能当上地区主教，你们真神教还喊什么‘恢复上帝荣光，重建地上神国’，讲冷笑话呢？”
马歇尔就是小胖子的顶头上司，也是真神教在影流城地区的主教。
听到凌月主说自己上司的坏话，小胖子却仿佛没听到，只是伸手摸了摸胸前的白银十字架，语气虔诚道：“牧羊人的羊群里也有黑羊，上帝的门徒里也有犹大，但我们不能因此而怀疑真神的荣光。上帝存在于我们的信仰之中，如果没有唯一的真神，也就没有信仰，而没有信仰的人，与野兽无异。”
凌月主缓缓转身，嘴角微微上弯，轻声道：“弗里德里希黑格尔先生，看来在这个即将到来的最后夜晚，你终于不再扮演一个蹩脚的小丑了，或者我应该尊称您为‘阁下’，‘自由意志’的‘神鹰斗士’阁下？”
小胖子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掏出兜里的黑皮圣经，将双手合十轻轻触碰圣经上的十字架，然后微笑道：“原来凌大小姐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那我们就坦诚以待吧，不过‘阁下’就不用了，还是叫我‘老黑’吧。”
“那好吧，老黑，就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的时间也不多了。”凌月主也重新坐回办公台后面，直接道：“想要‘太阳之火’的能量核心就开价吧，我不还价。”
不还价的意思不一定代表成交，黑格尔明白凌月主的潜台词，那就是“我没时间讨价还价，你们的开价要是不能让我满意，那就直接滚蛋”。
但黑格尔同样不可能答应庇护“枪炮玫瑰”的条件，虽然区区一个火狼商会还不放在“自由意志”的眼里，但凌月主的条件是维持“枪炮玫瑰”对这处黑市和附近范围的控制力，而不是放弃家业做夹起尾巴的丧家犬。
“自由意志”是从真神教里脱离出来的激进组织，说它是反抗军也差不多，主要活跃在火之国和水之国，最鼎盛的时候曾经在相对混乱的火之国掀起一股起义浪潮，但后来还是被强大的移动都市莱因哈特所击败。
真神教也落井下石想要清除这些叛徒，实力大损的“自由意志”不得已彻底转入地下，现在跟规模大点的游击队差不多。
当初“自由意志”在火之国起义的时候，最精锐的武装力量是号称“神之斗士”的一大批机甲战士，其中甚至有最强大的高达级大型武装机甲，但大多已经在与莱因哈特的战争中陨落了。
黑格尔是“神之斗士”的新一代传承者之一，他的机甲名叫“神鹰斗士”，真正的“神鹰斗士”原本属于他的导师所有，在圣战中被摧毁了，黑格尔这台是后来的仿制版本。
想了想，黑格尔还是争取道：“凌大小姐，既然你能查到我的身份，那你也应该清楚‘自由意志’现在正处在困难时期……”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可惜凌月主伸出修长白皙的食指，敲了敲桌面打断道：“老黑，我没有心怀天下的闲工夫，也不关心你们的上帝，所以还是直接开价吧。”
“那好吧，我也爽快点，直接交底吧。”黑格尔耸了耸肩：“我们不接受长期防守的条件，但可以一次性提供二十个改造人战士，五台‘地狱步兵’，两台‘雷鸣者’。”
凌月主笑了，无声的笑：“当初我父亲还没死的时候，暗黑兄弟会开的什么价你们应该清楚，虽然因为我父亲的死，我离开了兄弟会，但我还是不得不说，兄弟会比真神教和你们这帮反抗军大方多了。”
“但你最终不还是选择了离开那帮毫无信仰，只讲利益的家伙么？”黑格尔也开始毫不留情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自由意志”确实拿不出更多的诚意了，但又十分需要‘太阳之火’的能量核心，这是修复那几台高达的极好机会，错过了实在可惜。
良久，恢复到面无表情模式的凌月主点了点头：“确实，有理想的家伙总比没理想的家伙更容易让我相信一点，至少你们还有点底线。”
“谢谢，我就当你是在夸奖好了。”黑格尔稍稍松了口气。
凌月主继续道：“二十个改造人战士，五台‘地狱步兵’，两台‘雷鸣者’，机甲战士我要老手，全部要在明天黎明前到位。”
黑格尔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没问题，七个机甲战士都是学习了一年以上，并且有三次以上实战经验，信仰虔诚的自由战士，午夜前就可以赶到遗迹区。”
“呵呵，看来你们都准备好了啊。”凌月主轻敲桌面，戏谑道：“就是不知道老黑你自己准备好了没？”
黑格尔摸了摸小圆帽：“准备什么？”
“你的‘神鹰斗士’都带来了，这才是你们的底线吧。”凌月主摇了摇头，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准备打一场硬仗吧，有信仰的黑衣教士阁下，兄弟会已经对我失去了耐心，如果他们的速度再快一点，那么明天黎明就是最后的战斗了。”
“好吧，你赢了，我的女士。”黑格尔实在是有些惊讶于对面这个，看似只是个花瓶的美丽女人的情报能力，很干脆的认输道：“在这场战斗结束之前，我听从您的差遣，不过暗黑兄弟会的正式成员可比火狼这样的外围难对付多了，这一点您应该比我更清楚，那么为什么一定要坚守在这里和他们死磕呢？”
这一点不光黑格尔想不通，真神教的马歇尔主教一样想不通，虽然影流城不是暗黑兄弟会的势力范围，而是真神教的地盘，但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马歇尔并不想招惹这群只认钱的毫无原则的恶棍，那样会非常麻烦。
没人喜欢麻烦，至少正常人不喜欢。
而在混乱的遗迹区和暗黑兄弟会打阵地战，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他们会像鬣狗群一样，每次咬你一口，一波接一波永不停歇，直到将你撕碎。
凌月主没有解释：“不用多问，我先把能量核心的控制器给你，如果这次战斗过后你还没死的话，我自然会把能量核心交给你。”
“如果死了肿么办？”黑格尔试图卖萌，五官挤到一起，远看上去整张脸简直都成了麻将牌里的“白板”，卖萌失败。
“你死了我自然会交给你们组织的其他人。”凌月主一脸“老娘的人品你们还不放心”的表情。
“您的信誉我不担心，我是说如果你死了肿么办？”黑格尔继续卖萌，再次失败。
“……”凌月主黑脸：“我死了自然玩完！”
“好的，你又赢了，我的女士。”黑格尔起身准备离开：“您放心，我肯定死在您前头，不过……我得先去填饱肚子，神鹰斗士的战斗风格可是很费体力的，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凌月主瞟了眼扔在门口的斗篷，王二的资料还静静的躺在斗篷旁边，忽然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涌上心头，可能是因为人之将死吧，又或者只是因为一首简单的歌。
嘴里却很随意的对正离去的黑格尔说道：“我们玫瑰客栈的旁边有家大排档，味道还不错，老黑你就去那里吃吧。”
黑格尔的脚步稍稍停了停，然后继续往门口走去：“好的，相信您的品味，我的女士。”
最后的对话即将发生在这最后的短短距离里，王二的命运也由此再次转折。
同时转折的，也包括了很多人的命运，甚至整个世界。
“老黑。”
“嗯？”
“如果我死了，能量核心自然会有人交给你们。”
“谢谢，我的女士，替我的信仰，谢谢你。我也会谨守我的承诺，如果在这场战斗中，你死了，那我肯定已经先死了。”
“谢谢，老黑，另外……如果不麻烦的话，就让你们今晚来转移控制器的人，把门口斗篷旁边资料里，我做了记号的那个人，顺手带到安全的地方吧，至少……不要让他死在明天黎明的混战里。”
“很重要的人？”
“……不是，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
“对，陌生人，只不过用东方人的说法，和我有一点缘分吧。”
“……唔，我喜欢东方人的说法，缘分万岁。”
“再见，老黑。”
“再见，我的女士。”
门关上了。
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吹散了黄昏。
黑暗降临。
凌月主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黎明和死亡的到来。
歌声响起，轻轻吟唱。
“不知何处吹来的风”
“将我发梢轻轻挽到耳后”
“我颤抖肩膀啜泣着”
“多想有个人在等我回家啊”
多想有个人在等我回家啊。
可惜，没有。
小提示:电脑访问qiuxiaoshuo.com手机登陆m.qiuxiaoshuo.com求-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