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外国小说的扉页上,写着“谨以此书献给某某某”。国人也有学着这么写的。我很不解,书是要大家看的,应该献给广大读者才是。现在,我在写书,这才突然醒悟,那“某某某”是写作者心中的至爱,是那个人在召唤着他,他的才思、情感才如同山间的小溪,潺湲流出。是人间温暖、深挚的爱意,铸就了不朽的文字。我正把这爱意换化成文字,以期不朽。
——引子
第一篇
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
——《中庸》
第一章丁文滋语
花可陶名字起得很有味道,说是她爷爷在唐诗中找到的这三个字。我听说后,上课找,下课找,翻了好几本唐诗选注,也没找到这诗句。《全唐诗》太厚了,翻一遍最少得三个月,我可没那耐性。
花可陶的相貌可没有她的名字有味道,想恭维几句,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词。说丢在人堆里找不着,那是说相貌过于大众,没有特色。她不是大众相,她有特色,她好找。看《三国演义》,说关羽、魏延“面如重枣”。我一直不解这“重枣”是什么颜色。枣未熟是青绿色,熟了是暗红色。“重枣”应该是暗红色。我们中国人哪有暗红色的脸?看花可陶那脸色,我猜想,“重枣”就是不黄不黑,黄中有黑,黑中有黄,黑和黄又不是纯正的黑和黄,皮肤显得粗糙,无光彩。二十多年以后,我们几个同学逛街,她居然花了三千来元钱,给自己买化妆品。那可是我一个月的工资钱啊!我当时真想告诉她:“你这张脸,已经没有必要再投资了。”看她那么痛快地成交了,我终于忍住了,没有说。莫扶荷在一边说:“你这脸,抹这种化妆品,正合适。”呵呵!太可笑了,女人说谎话,怎么一点心理障碍也没有呢!这莫君是忽悠还是真的那么认为?我看不出来,她平时说话很有分寸,不像是忽悠。
花可陶毕业后,嫁了个相貌平平,家境殷实的丈夫。前几年得了什么急病,归天了,给她留下个儿子和一个作坊般的工厂。现在,她上午在作坊上班,中午不是请人喝酒,就是被请喝酒,下午挎上一包钱,找个小宾馆,开房打麻将。读书时,她还算文静。现在,她在酒桌上能吃能喝能白唬(也作白话,东北话的意思是话多又有些夸大)。说到兴奋处,还会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一股江湖气息溢漾周身。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们在一起读书的时候,她就坐在我前排的座位上。我一抬眼就能看到她,我太熟悉她了,她家境一般,可出手大方,赢得了部分同学的好感。记得有一天,她没来上课,我竟然坐立不安,心中空荡荡的,书也看不进去。
我早就看出来她对我有意,我有些拿不定主意,障碍是她不够漂亮。我把这感觉告诉了同窗好友黄虫子(他叫黄秋丛,我们都叫他“虫子”)和于溪存。两个家伙骗了我一顿酒宴,还嘲笑了我一顿,末了,让我自己拿主意。是呀,这种事情外人能说什么呢!坦白地说,我告诉他们这事,也不完全是为了征求“宝贵”意见,还有引诱他们说出自己心思的用意。我知道他们的内心和我一样暗流涌动。虫子似乎想说点什么,嘎巴嘎巴嘴又咽了回去。于溪存总是一付老诚持重的样子,像是在思考什么。这家伙做事谨慎,情不外露,也不知他心底里有无爱意。他虽然相貌出众,可家境贫寒,常怀卑陋之心。说实话,花可陶的人品和性格绝对是一流的,班上的所有女同学都不如她,就是这相貌实在拿不出手。我知道要以德取人,更知道红颜祸水,可我就是喜欢红颜,哪怕她以后成为祸水。
一个美人就是一件艺术品,因目之愉悦,进而心之愉悦。一个人没有美的形象,仅有一些社会美德,比如乐善好施、助人为乐等等,也能赢得赞誉,但这赞誉多是口头上的,很少能触及心灵深处。
这些年,大政治家、文学家、科学家的死,都没有邓丽君的死来得悲壮。这些“家”们无疑为社会进步作出了巨大贡献,可无论如何也不及邓丽君以美的形象、美的歌声给人间送来的美鲜活、生动、滋润心灵。我是中文系的学生,整天研究美文、美景、美德,怎么可能不去追找美人呢!
我的爱人应该是形式和内容高度统一的。
我不敢同花可陶走得太近,以免一不留神以身相许。可她每天都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搅得我的心也跟着晃来晃去。就在我有些举棋不定的时候,换教室了,欧水融坐到了我前排,她使我眼前一亮,我试着同她讲话,希望她能像花可陶那样九十度转身同我说话。可她总是简单地回答一句,看得出那是出于礼貌,公事公办,不带一丝感情色彩。我自知没戏,选择了以牙还牙,假装对她不感兴趣,背地里利用和同学闲扯的机会,说几句蔑视她的话。其实,在心底里我还是很尊敬她的。她好像看好黄虫子了,总是斟酌着同虫子讲话,且表情丰富,我能读懂那表情,花可陶就是用那种表情同我讲话的。每当我的目光从欧水融的脸上切换到花可陶的脸上时,一种审美上的巨大落差,就会重重地击袭我的心。从“人面桃花”到“面如重枣”,对人的视力是个伤害。我动摇了,继而劝说自己忘掉花可陶。
那一天,老师讲“天涯何处无芳草”一节,先贤的一句话,打开了我心中的结。我开始把脸转向了窗外,寻“天涯芳草”了。
现在,花可陶的脸色更难看了,“重枣”向纵深发展。我当年如果没有果断地斩断情丝,而是任其泛滥,相信也绝不会滋蔓到如今。三十年的视觉伤害呀,谁能忍受!这样想来,还要感谢欧水融,是她用惊人的美貌,提升了我的审美情趣,避免了一场人间悲剧。
只是后来,欧水融嫁给了刘云,我真想不到。原以为她志趣高远,目与云齐,不过如此呀!刘云长得倒像个爷们,高高大大的,学习成绩很差,几门课程不及格,上课时经常打盹,显然对学习不感兴趣。我也知道这班里没有几个人是真正喜欢文学,愿意沉浸在情感的世界中,触摸并发掘人性的光辉,培养高尚情操。我敢肯定地说,班里有一半的人背不出来一段超过一百字的文章,有的人连一首宋词也背不下来。多半是为了应付考试,牵强自己背几道复习题。考试不及格,虽然不光荣,也不可耻。尽管如此,经常不及格的人,还是被人小觑。我曾仔细观察过刘云,这家伙的两颗门牙向里面倒。我小的时候,我那厨师爷爷就告诉我“上门牙向里倒的人是坏人,不要理睬”。多年来,我一直牢记着爷爷的话,时刻寻找上门牙向里倒的人。
欧水融一定没有这样经世的爷爷。
我对刘云没有多少好印象,这家伙脸皮真厚。记得一天中午,我们围坐在学院食堂的圆桌边吃饭。欧水融不吃肥肉,把菜碟里三五片肥肉放在蝶子边上了。刘云说爱吃,都给挟吃了,一边还说“好吃,好吃”。虫子见了,不怀好意地把自己碟子里的两块肥肉扔进了刘云的碗里,严肃地说:“给,这还有!”欧水融怎么就感觉不到呢?好男人有这么追求女人的吗?多没面子啊!毕业后我们在同一座城市工作,上学时走得近的同学还经常往来。
今晚上,班里的企业家于溪存请客。这小子当上一把手以后,经常心血来潮请几个同学吃饭。人到中年,前程早就看明白了,开始回过头寻青春记忆去了。我知道他主要想请谁,我不过是个陪衬,凑个数,显得热闹。
于溪存在电话里让我早点去把菜点好。让我点菜,好!什么贵我点什么,反正也不花自己的钱,国企大公司还差几盘菜钱么!一盘炒海螺头,就是海螺去了根部,去年还三十五元钱一盘(八寸盘),今年这不算高档的酒店要六十元。八个二寸长的鲍鱼要价三百六十元,两条半斤多重的晶鱼要价八十元,再加上几个二、三十元一盘的青菜。酒没要太贵的,一瓶五十二度的方形瓷瓶的北京二锅头,要价八十元。在超市卖三、四块钱一瓶的啤酒,在这里要八元钱。我让那服务生先搬来两箱,不够再说。现在出的啤酒,口味越来越淡,酒精度越出越低,价格却越来越高,连平时不喝酒的女同学也能喝几瓶。
花可陶、柳荷衣二位女士先到了。花可陶挎着个皮包,五十岁的人了,还染了个黄头发,“重枣”上了点微霜,显得更难看了,像是粉底没有打好,就匆忙又敷了一层。这化妆品哪里值三千块钱哪!还不如什么也不涂,光明正大地现出本色,像王昭君那样“我淡淡妆,天然样,就是这样一个汉家姑娘”。
如果是一九八一年,她坐在我前排座位上的时候,我可能会直白地告诉她,不要滥用化妆品,相信她会听从的。三十年过去了,当年的情感早就过去了,谁知道她今天会怎样想。虽然,每次见到她,也还有异样的感觉,可这感觉已不是当年怀着不安与期待的情感了。书上说与你擦肩而过的那个人,就与你无关了。
柳荷衣是市委讲师团的副团长,副处级干部,人长得娇小、干练,因为字写得好,读书时很受同学推崇。她写中国的“国”字,先写中间那个“玉”字,随着“玉”字那个点从底向上在“玉”字的周边画个圈,那圈画得非常快,非常美。我学了好多年也没有她画得好。听说她是签了字才升为副处的,因为前几年体育局的一个女科长提副处时,事前领导找她谈话,说好了五十五岁退职,把职位让出来。因为每个单位的副处是有名额限制的。可这人到了五十五岁时就是不退,说是中央没有这政策。组织部门从此吸取教训,每个勉强上来的干部都要签字,写保证书,且有法律效应。如果是实职副处,比如副局长、副区长,可以干到六十岁,听说这政策是我市独有,不知其详。她和我打了个招呼,笑一下,坐下了。她以前当科长时,笑得比这自然,当了领导以后,明显有一点拘束。我每次见到她,总是不自觉地想起读书时,她在联欢会上挥着手喊“扬起革命风帆”的场景,那天虫子就坐在我身边,他听后笑着对我说:“小柳有********遗风。”
冷临窗总是一付不温不火的样子,整点到。这家伙赴宴从不坐车,三、五里路总是走着来,他完全可以让单位的小车送来。黄虫子进来时,还在半开着的门上敲了几下,意在提醒大家,他到了。这小子就爱整事,总是逆向思维,从不沿着别人谈话的思路走。奇怪的是,人缘却特别好,谁请客都少不了他。他失业后,一直在黑暗中摸索,开过饭店、商店、公司……都没干好,现在四处打短工,过着朝不虑夕的日子。可贵的是,他不自卑或是有自卑心理没有显露出来,依旧从容地游走在同学中间。这么说吧,当年毕业时,进机关工作的,现在过得都很好。进企业的,除了于溪存带有公益性质的企业外,全部失业,无不伤痕累累。
没见到欧水融,她不爱喝酒,也不爱凑热闹,来过几次也是碍于面子。她是不会给我面子的,我也不会主动找她。每次见到她,我总有异样的感觉,舒爽又惬意的感觉,尽管她从不用正眼看我。美人像春风那样给人送来温暖,在酒桌上的作用难以估量。尽管谁也没有说出来,我还是实实在在地感到了那气场的存在。什么好吃的菜也不如美人。
于溪存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同大家夸张地客气了几句。这人本不是豪爽汉子,说话、作事有点拘谨,当领导以后进步很快,还能和女同学开几句玩笑了。看来当领导能迅速激活人性中隐藏着的能量。莫扶荷最后一个进来,莫君看上去有点落寂,还是微笑着同大家打招呼,这微笑中明显夹杂着青涩的痕迹。这人失业多年,一直打短工。看来失业对人的伤害,不仅是物质的,更是精神的。我家的买卖太小了,养不了她,如果我开个大公司,一定给她个好位置,让她找回自尊。上学的时候我挺喜欢她,只是她被那么多人喜欢,又不大理睬我,我才收回了那心思。读书时,我的相貌太普通了,普通到不大自信的程度。
我们这些人在一起喝酒,没有固定的话题,多是想到哪说到哪。座上有离婚的人,就不提家庭幸福。有失业的,就别吹自己有多少钱,在穷人面前显富是污辱穷人。我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岂能无视他人的存在。真正有话要说的,都不会拿到桌面上来。
喝酒是人际交往的最高阶段,是物质与精神的双重享受,酒能唤醒我们休眠的神经。
前几天,柳荷衣请几个人去喝茶。这人太能装了,喝点酒好不好,茶能激发人的灵感吗!附庸风雅,一本正经地说些不痛不痒的废话,我才不去呢!酒话有时候更真实、更深刻。
今晚的话题又扯到了《三国》、《水浒》、《红楼梦》上了,这是中文系学生永远也说不完的话题。
冷临窗认为《三国演义》的前部分比后部分写得好,是因为作者的才智在前部分用尽了。才智是多年积蓄的结果,用尽了,还要积蓄很多年,思想、才智、生活经验不是短时间内能恢复的。所以,多产的作家一定有很多次品,一般情况下,只看他的代表作就行。紫檀、花梨要长几百年才能成材,才经得起刀砍斧剁,速成的东西都不可靠。功夫,就是时间长,就是把简单的招式重复十年、二十年。比如:书法、习武、打乒乓球什么的。要在重复中悟道、提高。
接下来,他又评《水浒》。他说多数人认为宋江主张招安,结果是葬送了这支队伍,招安是错的,应该“杀去东京,夺了鸟位”。如果是这结果,该书就不是经典了。试想,一群成年人躲进深山,男的不种田,女的不织布,孩子不读书。还可能男的不洗脸,女的不擦粉。终日打家劫舍,饮酒做乐,同主流社会对抗,无意也无法取代主流社会。老一代人这么做了,下一代人怎么办?宋江及手下很多人,都来自主流社会,他们清楚那社会更符合人性的需求,更有益于人的身心健康。要融入主流社会,成为那社会中的一员,为自身计,也为子孙计。向强权屈服,在体制内谋发展,以妥协换取生存空间。像外国人说的“打不过的对手,就是朋友”。要让孩子参加科举,培养高尚精神和荣誉感,成为有益于社会的人。招安是对人性与公允社会的尊敬。宋江是一位非常负责任的好大哥。
黄虫子说,《水浒》告诉我们的是,要和统治者合作,才有出路,才能过安定生活。一旦反了,就要反到底,断无回头之路。宋江很清楚招安后自己的命运。像三国时鲁肃说孙权,我们降了曹操还有个官做,主公你降了,“欲安所归乎?”宋江为了弟兄们的未来,不惜牺牲自我,毅然走下山来。这悲剧才显得巨大、庄严。
女人是插不上嘴的,她们大概从不思考这些。男人成熟得晚,可男人不断学习。女人成熟得早,结婚后几乎就不学习了。不断学习,就不断进步。因为社会上总有新事物出现,这学习的目的,是为了适应不断变化的社会,所谓“与时俱进”。
于溪存说话了,他问大家“三个代表”是什么意思,他更关心今天的主题。他认为“三个代表”有深意,又说不好深在哪儿。
总是强调“三个代表”最根本的一条是要代表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哪个国家的政府不代表本国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我认为是官话,没有深意。黄虫子的解释是:这后一条是个托,没有实在意义,主要是前两条。现如今,欧、美、日等发达国家的文化程度与生产力水平就代表了当今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与生产力的发展要求。先进生产力代表物质文明,先进文化代表精神文明,先进生产力一定是被先进文化推动的,或是说互为推动。有人说物质文明可以先于精神文明独立前行,举例说某些因油致富的国家,物质文明已经走在了精神文明之前。这人把物质丰富与物质文明混淆了起来。文明是长期积淀的结果,是内外兼修的。江总书记的意思是说,中国要走市场经济的路,要两个文明一起抓,这也代表了中国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
冷临窗又发话了,这人叫这名字真怪。有一次,我揶揄说“你冷还不离窗口远点”?他回答说“那不就更冷了”。给他起名这主肯定是个仙儿。他说,中央一再强调“三个代表”的核心部分是最后一条,这决不是虚指。共产党人要由无产阶级的先锋队组织变为国民各级层的先锋队组织,由代表无产阶级的政党到代表广大人民群众的全民党。“三个代表”的提出,就是要告诉国民与国际社会,共产党人由“用暴力推翻全部社会现存制度才能达到(《共产党宣言》)”的革命者,转变为以人民利益为核心的建设者。理论上解决了资本家入党,土豪当人大代表的问题。他为什么不明说呢?时机未到,用心良苦啊!
冷临窗当纪检书记好几年,未抓到一个贪腐份子。政府每月给他一个人订二十多种报刊,他多半都不看。有些杂志,他连封都不拆就丢在一边,整天上网研究书法、养生。
他曾对我说:“‘风’字右边下面的勾,‘和’字左边上面那一撇,是最难写的,我在网上看名家写几百遍了,也没学会。”他对先辈的字帖赞不绝口,认为自己永远也赶不上。我问他“现在的人就没有一个超过古人的吗”?他说于佑任的字超过了王羲之。我问他好字的标准是什么?他说“沧桑感,每笔字的边缘就像锯齿状。启功的字太美,算不上好”。
他的养生方法非常独特。每周五晚加周六一整天,连续四顿不吃饭,只喝水。他的理论是——人体中的垃圾每天排一次排不干净,需每周集中清一次,方能把体内垃圾彻底清空。这家伙坚持了十来年,身体未见异常,还红光满面。我以为他不研究份内的正事,听他说“三个代表”的话,他也想过正事。
女人照例是听众。我看到柳荷衣总想插句嘴,欲言又止,一付浮躁的样子。她怎么能当讲师团的团长呢!讲师团那些男人干什么去了?《红楼梦》中贾家衰败的真正原因,就是男人不成器,致使妇人当道。读书时,讲古代汉语的郭老师不知为了什么事,感叹道“妇人当道,天下必乱”。我听后一直忘不了,每见妇人当道,总有要乱的感觉。
宴会就要结束时,我看到于溪存拉着花可陶、莫扶荷在一边嘀咕什么。账单送来了,九百八十元。“给九百五十元吧!”女服务员爽快地说。
十点多钟了,我早就该回家了,夫人已经来电话催两遍了。那两个搓澡的小子,我要是不在场,就不认真干活,两个大池子昨天就没刷干净。还有烧锅炉那小子,我烧一天炉,也就三百来斤煤,他每天都比我多烧五十来斤煤。唉,
家里开这个小浴池真不容易。这些年,环保局要环保,立式炉一律取缔改为卧式炉,烧型煤,就是蜂窝煤,说这煤环保。蜂窝煤,是煤面子和土混在一起挤压成型的,卡数太少,炉温上得慢。每到冬天,客人来得多了,水温就上不去,没有办法只能在蜂窝煤上放一层大同块煤(千万不要真的认为那是大同煤,都是蒙古煤,号称大同煤)。
环保局的人经常来查,看烟筒冒黑烟了,就知道烧“大同”了,就要罚款,我也曾是机关干部,罚款肯定不给,可来硬的不行,人家是代表国家行使权力的。我又要找人说情,又要请客或是给买几条烟。
我为此经常蹲在锅炉前,找原因,想办法。我发现、进风和排风只要开得恰当,炉温就会好一些,还有上水口,不能开在水箱的上面,要开在水箱的下面。
我成了我雇的有证的司炉工的师傅,我教他几次了,他就是烧不好。我不相信他真的愚钝,他只是不用心,他要是老板,肯定一会儿就学会了,说不定比我烧炉还省煤。要不是他这价位的司炉工不好找,我早就把他辞了。毛主席说的阶级和阶级斗争理论,绝对是有道理的。等到我终于把徒弟教成了师傅的时候,环保局的人又来了,建议把卧式锅炉改成反烧炉,说这种锅炉真环保。这种锅炉,不用烧型煤,可以直接烧块煤。我接受了建议,又花了几万块钱换锅炉。最近,环保局的人又来了,指令我换汽炉。不烧煤烧气了,说这回彻底环保了。
手机又响了,我得回家了,不然小媳妇又该不高兴了。我站起来,大声说:“干了这杯酒,撤!下星期日,我请客,地点另行通知。”只听一阵叫好声,宴会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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