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人的思想闪烁不定，犹如阵阵闪电

　　——荷马

　　第十二章冷临窗语

　　我坐在办公桌前，被空调吹出的热风熏得有些犯困，望着桌上一大堆报刊，忽然想到为什么现在的人这么爱瞌睡呢？一定是猪肉吃多了闹的。现在的养猪业主为了让猪少活动多长肉，就给猪吃爱瞌睡的饲料，我们把猪肉吃了，能不爱瞌睡吗？

　　整天坐在一个人的办公室里无所事事，上网时间超过两个小时，我的眼睛就有些受不了，想睡一会，在办公室里是不能睡觉的。为了缓解疲劳，就临几个毛笔字。我喜欢孙过庭的字，没事的时候就临几个，临孙过庭的行书，可以没有楷书功底。学楷书太慢，太要功夫，我学不了。有一天，我把自认为写得好的一幅字挂在了网上。想听听行家点评，结识几个同道。没想到有人要买，价格还挺高，唯一要求是不要落款。我这才知道那些落有名人款的字画不可当真。每天临多少字没有硬性要求，心情好了就多临几个，没兴趣就一个字不临，临累了就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听两段京剧。

　　我爱看孟广禄先生素面唱京剧用力时的面部表情，太有特色了。我还爱看李维康唱戏时的样子，一个从容自信美貌大气的贵妇，微笑着站在台上，唱“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有时候，她那耿姓夫君站在她身边随着唱，这小子真有福气，娶了个这么美的媳妇。

　　还有几个唱旦角的叫什么李胜素、张火丁的长得也很好。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唱戏的人长得比唱歌的人好呢？是因为唱戏能后天培养，唱歌只能靠天赋吗？一定有这原因。

　　蚊子说我拿着国家的俸禄，不为国家做事，证据是当了好几年纪检书记，没抓到一个贪腐分子。

　　我真想抓贪腐分子，抓得着吗！我不过是个部门的纪检书记，权责有限。我只负责抓科级以下的违纪干部，科级以上的归市纪检委。另外，哪里有抓贪腐分子的氛围呀！你没看到吗？过街老鼠都没有人喊打了！

　　来举报的人太少，好不容易等来了个举报的，一查就受阻，准查不下去。行贿受贿都有罪，行贿人不敢出证据，这是个双输的结局，谁会认输？另外，行贿受贿都是交易性的，双方都有利，把人家出卖了，在业内可就混不下去了。

　　查谁不查谁，查什么，查到什么程度，都要领导定。说我一个贪腐分子也没处理是不对的，也处理了几个倒霉的，多是给个警告处分。警告处分在老百姓眼里不算什么，好像是太轻了。在机关给个警告处分，这人想进步就困难了。在机关混图啥呀？不就是一官半职吗！兹事体大，轻易不能处分谁。

　　我的案头每月都有大量出版物——******办的月刊《中国监察》，中央工委办的《紫光阁》，******办的《党建》，中组部办的《党建研究》。还有省委组织部、宣传部、纪检委等多家单位办的刊物。这些刊物纸质好，印刷精美，还有三级党报等等。这些报刊的唯一用处是写总结或是述职报告时，能抄上几段。每日里官话（就是没有具体内容的话）与官样文章（常人不会看的文章），塞满了我的视听。省委党刊集团办的《党建文汇》算是有内容的。我每期都要翻一翻，那上面有文章说，我国的煤炭还能采五十年（还有一杂志说能采一百年，最多的说二百年），石油更少，只能采七到十年，天燃气也不多了。如果这些东西采光了怎么办呢？真能找到可替代的资源吗？我深怀疑虑。

　　我想订阅有思想内容的刊物，比如《新华文摘》、《南风窗》什么的。管报刊订阅的人说，这些刊物不在办公经费的订阅范围之内，要订阅自己掏钱。

　　自己掏钱，我才不掏那钱呢，就算我看过那些刊物认识有了提高，又有什么用？能用那上面的观点、句子同上级讲话吗！

　　我的上级可不喜欢下级有思想。她喜欢听话的（我也喜欢听话的），凡事不问为什么的下属。

　　我知道这领导不喜欢我，我这性格不会讨领导喜欢，我也不喜欢她，不喜欢归不喜欢，还要在一个单位工作。我们都在用成熟维持着关系，竭力掩饰着内心的不满，表面上装作很愉快。如果没有什么大的变故，我相信，我们会一直这样装下去，直到退休。

　　我这上级是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有文凭，没有文化。只读报纸、文件，不读书。有个笑话在市委大楼里流传了很多年，说是她说过“从沈阳到天津路过哈尔滨”的话。她有个动作挺讨厌，她在同别人说话时，时常用手擎一下并没有下滑的眼镜。别看她墨水不多，说话却条条是道，都是中央领导或党报上说过的话，一点毛病没有。就像学过十年书法的人，写下的每一笔都有出处。《人民日报》的头版，她能看好几遍，还用红笔在她认为重要的语句下面画上浪线。她几乎没有说过一句真话，更无真情实感的自然流露。她在家里同自己的男人是怎样生活的？我时常这样想。

　　说她没有文化，是指传统意义上的文化，官场文化她很精通（我知道官场文化是传统文化的一部分，这里的传统文化是指书本知识）。

　　像其它市直机关一样，我们单位也有一把手可自由支配的办公经费（给多少怎么算的，我不知道）。这些钱除了买报刊、纸笔，支付小车费用，还有招待，就是请人喝酒。年终的时候，每个单位都要包一些红包，送给有业务关联的上级领导。钱不多，每包几百元，构不成违法，送钱和接钱的人都很坦然。送给谁，送多少都由一把手定。报销不费事，弄张发票就行。

　　我的领导不爱喝酒，钱都留着送人。让我疑惑的是她连市委组织部、纪检委科长一级的人也送（当然得是重要科室的头头）。科长还没有我官大呢，给他送什么！

　　不久，我就发现这钱没白送。

　　年终的时候，市委组织部会派科长一级的人带队下来考核领导班子成员。全体工作人员都要无记名画圈，在几个班子成员名字下面画“合格、基本合格、不合格”。我们单位二十个人，我猜想我这领导一定能得几张不合格票。她能得几张呢？我在脑子里把这些人逐个过了一遍，觉得她应该得六到七票。如果真得了六、七票，组织部门会重视的（当然也经常不重视）。

　　画圈后不久，我特意去组织部找管事的人（我同这人很熟），要看看我这领导得了多少票（得多少票不宣布）。开始这人不告诉我，说是要保守组织机密。经我再三盘问，他打开了互联网，我看到不合格票只有一票。我不相信，知道有问题。他告诉我一共七票，如果如实上报，上面会考虑她的去留。去考核的几个人对她印象都不坏，几个人一商量决定上报一票。她逃过了一劫。

　　我的乒乓球拍太次了，看大楼里不少人使用进口的“蝴蝶”牌球拍，这球拍手感和硬度都比国产的好很多。我看着眼馋，也想弄一个。这拍太贵了，一块巴掌大的木板不算胶面要价一千多块，这一千多块能买多大一堆木材呀！我可舍不得。有一天，我壮着胆子找领导说想买个好一点的球拍，她果断地拒绝了，“不行，经费太紧张。”

　　妈的，她太不把我当回事了，我得找机会整整她。

　　前些年，市委一女副书记，经常拿块布料或是新衣服什么的，跑到我们办公室来（那时市委办公楼很小，总共才三层楼，十多个人在一个大办公室办公，********就在我们楼上办公），在几个中年妇女身上比比划划，假意询问：“你们看这布料（或是衣服）怎么样呀？”问的时候，装出一副很随和、很女人，又很亲近下人的姿态。每到这时，我们这些人（不分男女）都要放下手中的活计，假装感兴趣地凑过来，看着那东西，然后用肯定的语气说，“好，好，这布料选得太有水平了！”我这领导竟学着前领导的样，也来这一套。

　　前些日子，市里一个退休老党员将几万元钱捐给了一个什么基金会。我这领导在表彰会上说那老党员“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践行了********提出的核心价值观”。我看那个老党员连话都说不明白，哪里会知道核心价值观！

　　那天晚上我打开电视机，看中央新闻，播音员播报了一则消息，一个军人为救一落水儿童，死在了水中，末了也说那军人“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践行了核心价值观”。落水，救人都是突发的，来不及思考。另外，这种事古来有之，是贯彻落实“核心价值观”的结果吗！中央电视台汇集了那么多精英，就写这稿子？太说不过去了吧！我就不相信上级能授意这么写稿子。

　　人家付出的是生命啊！我们能不能对生命有个起码的尊敬？诚恳地告诉人民：国家为失去一个好儿子感到悲痛，政府有责任、有义务、也有能力完成他未尽的事业，请人民放心，财政会全额拨款养育他的家人，美好的生活会继续并且会更好。这才是群众想听到的。电视上播出一画面，南方一城市街头，强盗骑摩托车抢走一女人的挎包。一男人听到叫喊声，站在路上等那强盗骑过来时，轮起自行车砸倒了逃跑的强盗。央视播音员赞扬了这人，说是见义勇为。我真为这人捏把汗，如果把强盗砸死了怎么办？一定有人告他防卫过当，他还要为自己辩解。有关部门一定含糊其辞，别说英雄称号，不追究刑事责任算他走运。道义倾颓如水走下，政府要旗帜鲜明地告诉国民：防卫过当打死了强盗活该！一切费用政府埋单。如果在防卫中受了伤，按公伤处理，提前退休，工资按抗日老战士标准发放。

　　老百姓要过日子呀！什么核心价值观！再就是不论大领导讲了什么，听众是哪些人，就说，“某某某的讲话，在群众中引起了强烈反响。”这年月领导讲话在群众中还能引起反响？哪有反响呀！还强烈，我听了都没当回事，时代变了，营销方式还没有变。

　　中央电视台这两年改了一处明显错误，我很欣慰。前几年，每当中央领导去外国访问，央视播音员就说，“某某某，在机场发表了演讲。”然后，画面上是这领导在念稿的镜头。演讲要有肢体语言，手要在空中乱劈一气，念稿叫“演讲”吗？这么说是尊重领导吗？也不知道是哪位要员发现并纠正了这一错误，最近央视改口了，说“某某某在机场发表了书面讲话”。

　　我桌上的这堆报刊，我能翻一翻的是《光明日报》（我没要《人民日报》，这两份报纸可以任选），那上面时常有一点学术领域的东西，可以看一看。省报，市报，我只看一眼标题。《参考消息》算是最能吸引眼球的报纸。省纪委办的《党风月报》，我每期都较认真地翻一翻，还有省委党刊集团办的《共产党员》，我也能较认真地翻一翻。这些刊物每期都登载一、两篇某贪官被捕的消息，还伴有介绍这官人贪腐与被捕经过的长文。我就奇怪了，《史记》、《汉书》等古书上记载了那么多人事发后不能受其辱，拔剑自刎（现在叫畏罪自杀）的事。现在的士大夫（贪官能算士大夫吗？）怎么这么无耻，判无期徒刑了还在为自己辩解，宁愿在泥土里打滚，忍辱苟活，怎么一点气节没有呢！祖上的豪情、血性哪去了？究其原因是因为我们丧失了羞辱意识。

　　有一天和黄虫子喝酒，我有意把话题引到欧水融身上。这两年我一想到欧水融跟了个有钱的老头儿，心口就堵得慌。原以为虫子能骂几句，也解解我心头的忿闷。虫子听后，一改往日的率性直言，平静地问我，“你说现在干什么事丢人？”我停杯投箸想了想，现在干什么事丢人呢？****的时候搞破鞋丢人，连孩子都知道。记得小学时，放学的路上，一同学指着走在前面的时尚妇女对我们说“她是破鞋，外号叫‘大派头’”。我们听了，躲在胡同口齐声大喊，“大派头，大破鞋。”那妇人听了，头也不回，小声骂我们，快步向前走。现在搞破鞋改叫婚外情了，非但不丢人，还有了温情色彩。贪污那时候不被枪毙，就被判重刑，一家人都抬不起头来。现在讲和谐了，贪官被抓还能得到同情，说是“太倒霉了，怎么会让人抓到”？还有什么？贩毒、卖假药？那是图财，也不丢人。好像没有丢人的事了。像哈姆莱特说的“我们不要再喊羞耻了，只当看不见****向我们进攻”。韩国前总统卢武铉在事发后，羞愧难当，从崖上向下那纵身一跃，真是条汉子。那么干什么事光荣呢？早些年劳动模范广受尊敬，这些年局长、总经理成劳动模范了，不知道哪一天局长、总经理事发下了大狱，这品牌也臭了。还有什么呢？我们真想不起来。向钱看使原本有尊严的职业失去了尊严，比如：教师、医生、法官。

　　我曾经仔细想过为什么反腐这么难？为什么道德沦丧如斯？根上的原因是钱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要了。如果读书、看病、养老容易一些，贪腐就不会“如水走下，四方无（或亡）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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