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年底了,又开始评先进了,我知道没有我的事,我也没想过要当先进。
组织科长把我们这些政工干部召到了小会议室,宣布评先进的条件,人数什么的,然后让大家选举。
汪主任第一个发言,真没想到,他居然选了我。他一本正经地说起了我的优点。尊敬领导,团结同事,正直无私,胸怀远大,还说我从不迟到早退。我差点笑出声来,再说几句我就成焦裕禄了。办公室李大姐又补充了几句,别人也不好说什么。我成了这一年的“先进工作者”。
会后,汪主任得意地对我说:“你明天写个入党申请书,我一忽悠,就能给你弄上。”
在党办工作不入党也不行,我就写了个申请,交了上去。三天后,李大姐笑呵呵地对我说:“你已经被光荣地录取为党员积极分子了。”以后,我就开始听党课了。
小干部入党可不容易,不是党员有多光荣,标准有多高,更不是把关严格。关键是怕你借这个跳板跳上去。
年终表彰大会上,我上台领了张奖状,加一张十五元钱的购物券。
有一天,厂长把我叫到一边,对我说:“你这‘先进工作者’班子会上有人不同意,是我拍的板。”哼!我还得感谢他,我真弄不明白,他是给我面子,还是给汪主任面子。
我去商店购物时,意外地发现赵大侠也拿着购物券购物。
“颁奖台上也没有你呀?你给谁买?”我问他。
“给谁买?给我呗。”他告诉我,车间主任对他说,“我知道你够先进,可先进的名额太少。奖状得给那几个老师傅,你别要奖状,他们得多少钱,你就得多少钱,别告诉别人噢!”
这主任真行,会当,难怪有人私下叫他“老狐狸”。
过了年,厂里有人议论石厂长用公款给自己在市里盖了几间房子(那年月,只要有熟人就能在市内批块地盖房子,现在批块地难了)。
“那房子才漂亮呢!光门就有十六扇。”那人用嫉妒大于羡慕的表情对我说。
又过了些天,市纪检委加局纪检委的人来厂里调查石厂长超标准盖房子的事,找了财务科、基建科的人。调查了一天,没宣布结果,人就走了。我原以为市、局两级纪检委的人来调查了一天,全厂都轰动了,走的时候怎么也要有个交代才对,没有,什么也没说,人就走了。
大家都在猜测是谁告的状,我知道他们怀疑谁,可谁也没说出来,我也不能乱说。
大约一个月以后,石厂长走了,回原来的厂里又当副厂长去了。
同时被调走的还有关书记,他被安排到局下属一科级单位当支部书记去了。走的时候,我看他很不高兴,厂里连个欢送会也没开,我看谁都没有那心思,毕竟不是荣升了。
局里又派来了一个新厂长,五十五、六岁,半头白发,是局里一个什么科科长。大家猜想,局里调走关书记,一定同这新厂长有关。不久,侯大侠也调走了,他的一个亲属是市水产局局长,同轻工局局长打个招呼,就把他调轻工局设备科去了。他是我在啤酒厂最好的朋友,他走后,我莫名惆怅了很多日子。
新厂长上任后的第一件事,是将党办与厂办合并为一个办公室。原厂办主任当新成立的企管科科长,汪主任当主任,把我调到了宣传科。厂长办公室的人比党办的人多,房间也大,汪主任搬到了厂办那屋。厂办的门上角有一厂办的牌子,汪主任把党办的牌子摘下悬空挂在了厂办牌子下面。党办原来办的厂报,这回落款为“两办”。他那几个朋友,都来祝贺他荣升为“两办”主任,一股抑制不住的喜悦陡然跃上了他那半秃的头顶。
这一年夏天,罗书记退休了,他六十一岁了,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回家了。我帮他收拾了东西,几本书,几盆花,没有别的。
厂里为他举行了隆重的欢送酒会,全体政工人员加所有中层以上干部,在厂食堂放了几桌。
老书记作了告别演说,说到动情处,禁不住流下泪来。我这才知道他那平和的外表下,还潜藏着这么深重的情感。他深情地回忆起多年来和同志们在一起工作的愉快时刻,不胜唏嘘,感叹时光的短暂,人生易老,竭力赞扬了同僚的高尚品质,并信誓旦旦地说,如果有来世还愿意和你们作同僚。最后他说“今天晚上大家放弃了休息时间,为老朽送行,老朽在此表示纷纷的谢意”。他说完给大家深鞠了一躬,举起满满一杯啤酒,一仰脖干了。
大家听了都很感动,好像自己真的很高尚,一直没有人提起,现在忽然被老书记挖掘出来了,不禁心存感激,使劲地鼓起掌来,齐声喊好,受了他“纷纷的谢意”,全都仰脖干了杯中酒。老书记的演讲,一定经过了认真准备,就算有准备,水平也挺高。汪主任肯定写不出那稿子。我几乎被他感动了。
新来的书记也讲了话,他说自己被这热烈场面感动了,到啤酒厂后的第一个感觉是这厂的干部风气好,很团结,酒好,人更好。他最后说:“希望大家以后像支持罗书记那样支持我。”这人是轻工局下属另一个企业的党委书记,那企业与啤酒厂同级(我市的企业分三级,县团级、营级、科级,干部要按照级别调动),长期亏损,已到倒闭的边缘,他能脱身到啤酒厂来,实是万幸。
我看着罗书记,想到他站在我前边,像自语,又像是对我说,“今天啤酒的质量也不知道怎么样?”的情景,竟笑出声来。
我忽然又想到这声音以后再也听不到了,竟有些伤感,走过去,真诚地敬了他一杯,说:“罗书记,我敬你一杯,我干了,你随便喝。”
他也很感动,伏过身来,小声对我说:“你很有能力,得好好干哪!”
这以前,他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同我讲过话。
忘了谁跟我说过的几句话:人生就如同乘火车长途旅行,有人凭力量与运气或是关系抢到了一个靠窗口的好座位。力量、运气、关系都不济的人只能站在过道上,终到站时无论坐着还是站着都要下车。罗书记下车了,心有不甘地让出了窗口的座位。
宣传科比党办事还少,我整日无所事事,我的工作就是到公家坐着。
都说青春期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真感觉不到,哪有美呀!没有权力,得不到尊敬,受人差遣,连喝瓶啤酒的权力也没有,美什么呀!有人说“把青春给青年纯粹是浪费”。这人说得真好。
我每日里空耗岁月,我甚至盼着快一点耗尽青春岁月,快一点过三十岁,好弄个一官半职,人前显盛。
这年腊月二十九日,我的中学同学到厂里找我,说明天是年三十,他爸爸要会亲家,市场上买不到啤酒,来找我买一箱啤酒。
我去找管批条的厂长,不在,又找销售科长,也不在。我知道这日子,他们都躲了。平时啤酒都不够卖的,春节时期就更难买了。
我到车间看了看,书记正带着几个干部帮工人干活,无法下手。
我去找汪主任,他给仓库主任写了个条,说是上级来人了,要一箱酒看看质量。一个难题被一个小官轻易解决了。
宣传科张科长大我二十多岁,比我还爱喝酒。他在厂里没有圈子,人家不带他,他没有势力,连买两本学习材料的权力也没有。他签字,财务科长说“不行,得书记签”。我鼓动他去找财务科长理论,他去了,回来对我说“违反财经纪律”“厂里新规定”云云。我开始怀念在汪主任手下的日子。人要靠实力存在呀!
几位大侠来找我喝酒,让一让张科长,他也不嫌跌份,跟着我们就走,也不假装推脱一下。我更水沓了,我几天不上班他也不找我。
我二十四岁了,还没有对象,看几个同学都有了结果,心里不免有点着急。可总是碰不到让我心动的人。这厂里年轻的女职工少,杰出一点的更少,杰出到能让我心动程度的人,没有。
我只有等待,我知道,我的爱人此时正在这世上的某一个角落,等我去发现。我们现在只是没有见到对方,我期待着见到她的那一刻,那让我“怦然心动”的美妙的一刻。
给我介绍对象的人常有,我总是简单地问一问,觉得可行就去看一看,可总是看不中。每当有人问我“你到底要找个什么样的呀”?我总是迟疑着不知道怎样回答。我真的无法描绘我要找的人是什么样子,那是种感觉,只有见到了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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