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琼羽一笑：“好个意料之外。”柳琼羽虽与我说话，可他手中并未闲着：就见他用芭蕉扇轻轻扇着一个胶泥砌的小炉子，炉子上放着一个南泥的茶壶，茶香四溢中散发着浓浓的米香。一时，水开了，柳琼羽将茶壶中的茶水倒入南泥的茶碗中，这才将茶碗双手奉给我。

　　我忙接了过来一看，竟然是玄米茶。喝了一口，不禁赞道：“好茶。食之果腹，饮之解渴。”

　　柳琼羽笑着说：“在下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米商，怎么会没有好米？这米是稻子刚熟的时候掐的，没有沾染尘埃，所以清香怡人。”

　　我这才惊觉这个柳琼羽的精明，此人看似潇洒放旷，可一句话就将你的来意点得明明白白，而且看这茶都这么有含义，竟让我反而不好开口，因此笑着说：“在下来时，见贵府门上没有匾额，不知是什么道理？”

　　柳琼羽说：“三小姐见名山大川，自然之景，何处有匾额？人在自然之间，当顺其自然，何必生造是非？”

　　我忙说：“在下扰扰红尘中俗人，今听先生高论，不胜钦敬。”

　　柳琼羽不再说话，只是走到琴案前，坐在地上轻轻拨了一下琴弦。

　　我这才说：“在下适才走到院中，听先生一曲《平沙落雁》，竟大有雄壮慷慨之感。先生能将这首琵琶曲改为琴曲，足见先生大才。”

　　柳琼羽问我：“你能听出此曲？”

　　我笑着说：“在下不才，倒还粗通音律。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敢问先生是借鸿鹄之远志。写逸士之心xiong。还是从鸿雁‘回翔瞻顾之情，上下颉颃之态，翔而后集之象，惊而复起之神’，‘既落则沙平水远，意适心闲，朋侣无猜，雌雄有叙’，抒发世事险恶，不如雁性的感慨。”

　　柳琼羽说：“在下久闻京洛杨家三宛的芳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微微一笑：“先生过奖了。不过先生倒出于在下意料之外，在下本以为先生是一利欲熏心之徒，今日一见不禁令在下大吃一惊。”

　　柳琼羽看着我：“三小姐不怕这么说我不高兴吗？”

　　我淡淡一笑：“先生所求者‘FangLang于形骸之外’，因此在下知道先生不会介意在下的话。”说完，我站起身来，踱到书案前。

　　柳琼羽大笑：“好一个FangLang于形骸之外。”说完，拨弄琴弦，我仔细一听，是《高山流水》，看来这个柳琼羽是告诉我他已将我当作知音。

　　我见书案上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两句诗“纵横宦海竭入阁，自在江湖比梦欢”，却没有下文，我提起笔来续了两句。

　　柳琼羽站起身来，看了我写在上面的字，不禁大声念了出来：“纵横宦海竭入阁，自在江湖比梦欢。世间多少纷扰事，任它风雨满琼楼。”将我续的那两句又念了一遍：“世间多少纷扰事，任它风雨满琼楼。”念过之后，柳琼羽突然喊道：“碧奴，拿酒来。”

　　过了一会儿，就见给我开门的那个小童端了一壶酒和两个酒杯进来，碧奴将酒壶等放在地上，行个礼就出去了。

　　我和柳琼羽对坐饮酒，柳琼羽酒量很大，一壶酒几乎都是他喝了。他喝过酒，就站起身来从墙上拿下那把剑，一边舞剑，一边唱道：“纵横宦海竭入阁，自在江湖比梦欢。世间多少纷扰事，任它风雨满琼楼。”

　　我也坐到琴桌前，以琴声和他的歌声。傅倚楼唱了三遍，便坐在地上大笑：“古人云‘千金易得，知音难觅’。今日得遇杨三小姐也算柳某人生大幸。”

　　我在初见柳琼羽的府第时，就对柳琼羽很有好感，见到柳琼羽之后，更惊佩于此人的FengLiu倜傥。在见惯了宫廷里那些虚伪的人之后，更觉得柳琼羽的与众不同。我心里突然有个想法，决定赌一下。本来我这次来，是本打算把柳琼羽拉到太后这边，可我现在突然改主意了，这对我而言是一个天赐良机，我决定要为自己谋得资本。因此我说道：“在下能结识柳先生已是三生有幸，柳先生更以知己相待，在下更是感念不已，因此柳先生这个朋友在下是交定了。”

　　柳琼羽大笑：“好。”又唤碧奴拿酒，我和柳琼羽相对痛饮。柳琼羽突然说：“三小姐，可知道此诗就是柳某一生的际遇。”

　　我举杯：“此语值饮一杯。”说完，我就喝了一杯酒。

　　柳琼羽说：“柳某出身江南名门，自幼文名满江南，诸艺皆通，目空一切。十五岁时中进士，授高要县令。上任后，宦海倾轧，上司昏庸，柳某不肯为五斗米折腰，遂辞官不做。自至北地为商，数年间遂成巨富，后柳某回江南，贿赂权要，终成今日气魄。可如今看来，万事皆空。”说完，柳琼羽又低声念道：“世间多少纷扰事，任它风雨满琼楼。”念完，又喝一杯酒。

　　我看着柳琼羽：“宛然权力场中人，与柳先生一见如故，今有肺腑之言，不知道先生肯听宛然一言否？”

　　柳琼羽说：“请三小姐赐教。”

　　我慢慢说道：“宛然今日此来，柳先生恐怕已知来意。但宛然为先生着想，先生此时应急流勇退。”

　　柳琼羽一笑：“柳某愿闻其详。”

　　我说道：“柳先生可知今日早朝，朝堂所争何事？”

　　柳琼羽一笑，“柳某已知。”

　　我问道：“难道先生不害怕吗？”

　　柳琼羽笑着说：“柳某现在倒可安然无恙。”

　　我看着柳琼羽，把心一横：“柳先生，宛然把你当作朋友，今天言无所忌，还望柳先生能明白。”

　　柳琼羽说：“三小姐绝非寻常女子，柳某尽知，请三小姐直言。”

　　我说道：“柳先生，如今朝中惠源济想扳倒萧鹏飞，或者说想抓萧鹏飞的把柄，好把萧鹏飞掌握在自己手里。因此惠源济指使党羽，抓住江南稻政不放，柳先生如今正处在风头浪尖之上。虽然现在柳先生暂无可虞，一是惠源济现在还不会下手这样早，因为惠源济也知道如果他把萧鹏飞逼得太紧的话，萧鹏飞就会杀先生灭口，那么他就会一无所获。二是萧鹏飞也明白，如果他杀了先生，就说明他是杀人灭口，那他就是与此事有牵连，因此不到万不得已萧鹏飞也不会动手。先生适才说自己现在可以安然无恙，确实已经将二人的居心看得清清楚楚。但先生有没有想过，如果事情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先生如何全身而退呢？”

　　柳琼羽沉思着不说话。我接着说道：“宛然今天之所以来，就是因为太后娘娘也想在这其中插一手，为先生着想，现在投靠太后倒也不失是一条好计。”

　　柳琼羽轻蔑一笑，“柳某以为三小姐非同寻常女子，看来柳某错了，三小姐请回。”说完，就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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