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点烛的手默然停住,跳跃的火花中传来一阵香气,那是他身上的味道,极其深沉稳重的味道。白夜首先怔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白色。全是白色,并不是整个长白,宗教建在长白山顶,大概没人去过那里,除了白色没有别的颜色,宗里的人都冷冷淡淡,那是个不近人情的地方。”
他微微侧脸:“哦?”
白夜面不改色:“殿下怎会想起问这些?”
他愣了一下,是极短的时间,可白夜还是看到了他的恍惚。很快的恢复神色,他似是无意提起:“偶然想起一个故人,她去了长白。”
“是个女人?”
他笑:“对。”
白夜:“我想她应该不在了,宗里只有两个女人,除了我,就是长白少主,那是个比起我来更加遥不可及的女人,宗主将她保护的很好。”
他没有说话,半晌才单手支起下巴:“那你岂不是很无趣?”
他离她很近很近,甚至能看得见他衣袖上绣的金龙纹,白夜淡淡扫了一眼,说:“并非,我和他们都一样,没有觉得哪里无趣。”
冷清的双眼突然沉寂,半晌之后又露出揶揄之色,“那你,为何想要下山?”
“没什么,”她说:“父亲让我来保护一个人,我就来了。长这么大不知道保护一个人什么滋味儿,有点好奇,也有点想要。”顿了顿,极是自嘲的笑了笑,“好在,现在明白了,这感觉一点儿都不好。”
记忆中的她一向不怎么多话,谢卿起身,一双凤目在烛光下更加难以令人探测,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烛火熄灭,再一次陷入一片沉寂,可以听得到薄弱的呼吸声。
她起身抱住他白色的衣裳准备拿去洗,却被一双手抓住衣袖,含笑的声音说道:“很好听的名字,阿叶。”一时没有反应,手中的衣服“呼”的一声落地,她感觉到那双手上有厚厚的茧。她愣了一瞬,不顾一切的挣脱他的手,冲出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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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师兄文莲曾与我说:“你可知道,为何长白山出来的,都是高手?”
我摇摇头,“不知道。但我听师傅说,长白山教习弟子的方法,很是特别。”
文莲打开折扇,温和的笑:“不错,的确很特别。曾有个人与我说,那是个丝毫不近人情的地方,或者说,连一点人烟味儿都闻不到。而我想,连人情都不近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后来觉得这个问题根本毫无意义。”
我问:“那真正的意义在哪?”
“一个真正无情的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习武苗子。他们没有欲,更没有情,他们的每一次战斗,都是可以拿出自己的名去赌。恰好长白山上,人人都是这种苗子。”
如今我终于知道,这句话究竟是谁说的。那是个体验过世间至冷之情的姑娘。
画面又转,再次看到白夜的时候,是半个月后的情景,那是寮国和寄国已经无可避免的开战,双发压抑已久的怒火似被即将爆发的火山,蓄积已久。而那一日,寮国的王兵劫了寄国的公主,也就是这个由头,将双方薄弱的戒备彻底打破。时入秋末,这场火山爆发终是淹没了四海,双方纷纷觉得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假如继续忍下去也毫无意义,还不如早些开战,早开早超生,早开早解脱。士兵八百里来报请八十万王兵,赶死了三匹千里马。大战吃紧,帐营内灯火恍惚,他的面前摆着辛唔地图,上面画着繁重复杂的路迹。写着精练剪短的笔志,谢卿笑了笑,抿了口茶,抬起下颚示意他看榻上的白夜:“你没有看到,她在睡觉么。”
士兵愕然:“这……”
谢卿神色一厉:“先下去吧。”
只是这是背后的白夜已转醒,一条腿随意搭在雕花椅子上,靠着chuang板,睁开的双眼水润朦胧,衣衫松垮凌乱,乱舞的红线和绣花,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暗藏杀机的百鸟衣,她皱眉看着他给自己的一身打扮,有些不满的开口:“辛唔局势紧张,有什么事比这还重要?太子殿下身为一国储君可真……”顿了顿,“可真圣明呢。”
谢卿转身:“醒了?”
白夜沉默。
“嘴上夸我圣明,心里还不知道怎么骂我坏水。”他挑眉,“八万大军,说走就走么?急什么。”
果然是未来的君王,不到三日,全军上下已被打理的井井有条。白夜站在他的身后,窗外风雪凛冽的夜,透过薄薄的纱帐渗透寒气,这是临走的前夕,谢卿坐在帐内的贵妃榻上,白夜站在一旁,看到他双目慵懒的朝自己招招手。她没有过去,想着明天,这个人就要离开这个地方,去保家卫国。在原地行了标准的军礼,那是一个鞠躬,没有什么能比这一个动作更能表达她的敬意,她想,这就是父亲,让她守护的男人,守护一辈子的男人。她说:“太子放心,虞山这边便交给我。您放心前去,倘若寄国趁机偷袭,那我便放命一搏,定为您护住虞山寸土,您……”
少女柔弱的身躯显得清肃,他冷声打断:“谁准你放命一搏?我准了么?”
怔了一下,她立刻反瞪他一眼:“我是个将军。”
反倒笑了:“小姑娘罢了。”
她微有些羞红的脸,迷乱了这夜的清冷月辉,迷乱了他的眼睛,深邃的眸子低垂又抬起,不自觉的放柔目光看她。
他说:“等我,半年,半年就够了。”
白夜回神,平时冷清的眸有些怯怯的看着他,问:“真的,半年就可以了么?”
他笑:“对。”
想了想,她微带着别扭说:“那就半年吧,你是说的,到时候如若你反悔……我……”
他眼中升起兴趣:“你怎么样?”
她愤愤别过头:“我就剁了你。”
手指僵在空中,半晌说不出一句话,过了一会儿,才SeSe的吐出一句话:“你这可是……藐视君威呀。”
隔日难得的没有下雪,虞山顶,阳光和煦,为他银色的铠甲镀上一层光辉。白夜只能看到他身上披着的红色披风,那是她亲手为他披上的。马上的身影英俊,风带来锋利的石末,白夜的手被刮出了好几道口子。这是白夜第一次用那样的目光看着他,憧憬,充实,温暖,尊敬。那到底是怎样的男人呢。这是长至十四年华的她第一次感觉到心窝处暖暖的,那是一个真正陪在自己身边的人,那是个强大的人,是寮国的储君,他正带着他的兵马,去保家卫国,守护自己的土地。能想象到他单手挑出一个漂亮的剑花,更能想象出他英勇的身姿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但这一切都是她的想象,谢卿不让她跟去,她也只想着帮他守住虞山,保住自己的命,她根本不知道战场上的他是如何的模样,可她却在想象中陷入少女情迷。
她没有看错,从第一眼看到他白夜就知道,他是个王者,天生属于这片辽阔土地的王者,她想,这是她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这个人自她来起就一直保护她,肯定也是喜欢她的。这是前后都不冲突的一句话,可我想,假如一个人注定属于天下,那么他就不能拥有儿女情长,自古两全不能美,这个故事从开始起,就是一个悲剧。但即使如此,他说:“等我,半年,半年就够了。”
他就这样走了。
白夜回神准备回军营,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少年,她退了几步,半晌才立定,抬眸看着他。
少年不经意的笑了笑,把手中的一把琴递给白夜:“殿下让我交给你的。”
话毕转身离去,走了三步,停下回身看她手中的木剑许久,才缓缓说道:“这样的雕工技艺,只有殿下才有。自东陵女君知璟去了后,我从没有见过殿下那样,而你,只不过才来了三个月。”
他再一次深深的看了一眼白夜,似是要将她刻在骨子里,他说:“白将军,我其实一点儿都不服,因为我本以为,殿下他一辈子不会再喜欢上哪个女人。”
稍顿了顿:“不过,你的出现,对他来说也是好的。”
有没有这样一个人,让你看了一眼,就觉得此生不忘。有没有这样一种情感,明知注定要被时光荏苒,明知注定要被岁月冲刷,你也要义无反顾的接受他。
她微微垂眸,眸中是温暖的神色,约莫一刻长,才逐渐恢复平静,面色依然是清清冷冷。可我却怎样都无法忘记那一幕,那是极其幸福的一段岁月,即使它太过短暂,让人来不及抓住。
我闭上了眼睛,尽力把眼中的酸涩褪去。
你们之间,明明是那样短暂的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