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沂猛地站起来,微凉寒风扫过他的长袍,显得整个人清瘦修长,他低头闭了闭眼睛,抬头轻声恳求道:
“别说了。”
“你”容革焦躁扒扒头发,一脚飞踢,弄得海沙四溅,瞪着眼睛,眉头拧得死死的,自顾自生了会闷气后,终究舍不得再责骂失魂落魄的可怜王子,他长叹息,重重拍打对方肩膀,安慰道:
“好了好了,是我胡言乱语行了吧敖玄应该是回家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咱西西里风好水好人更好,天上地下独一份儿的美,那王八蛋迟早会滚回来的”
这海鹿
敖沂勉强笑笑,也抬手狠砸了好友肩膀一下,没再多谈那人,否则他整个人都没法安宁。他打起精神问正事:
“肖佑又催了他怎么说的”
容革凝重道:“我上午巡海路过石湾海滩,肖佑几个特意在那儿等着,他说,这次鳄兽谷和河谷两处的龙果都有提前成熟的迹象,咱们得提前出发。而且,走兽部落他们好像也发现河谷龙果了,哎”
兄弟俩并肩在弧形银白海滩上散步。
“不奇怪,早晚的事,河谷龙果瞒不住的。”敖沂望向随风婆娑起伏的椰林,提到河谷龙果,他就不由得想起和敖玄一起在河谷探险的种种,记忆反反复复闪现,但如今对方一去杳无音讯敖沂用力摇摇头,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商谈正事。
容革忿忿不平:“那群不要脸的四蹄走兽肯定跟踪过咱们,真可恶”
敖沂停下脚步,眼中总算有了轻松调侃的意味,忍笑提醒道:“不要脸的四蹄走兽嗳,别忘了你是陆地雄鹿和人鱼的后代,说出去看别人笑话你自打嘴巴。”
啧,忘了。
容革悻悻然扭头,大摇大摆地走。
“肖佑还说什么了”敖沂莞尔,点到为止,接着问正事。
“哦,他说前阵子经过圣湖下去打招呼时,康弟又问敖景的事情。”说起另一窝姓敖的龙他就恼火,咬牙切齿道:“那敖景也不是个东西把康弟哄得团团转,那小子傻得没边了,过几天去圣湖必须教训他一顿”
敖沂深呼吸,努力调整心情,走到海岛木屋前的藤椅坐下,艰难开口道:
“容革,我非常担心,也许他们真的出事了。可能是回家途中,也可能是家逢巨变,或者是回来西西里的途中我最近总做噩梦,梦见他们”
“别胡思乱想”容革从藤椅上弹起来,猛拍桌子打断,别扭地安慰道:“他们都是天生的改造龙,敖景狡猾得跟什么似的,诡计多端滑不溜丟,敖玄虽然少根筋,但有一身粗蛮武力,谁能找他们麻烦啊哼,肯定是回到家被长辈禁足了,就像我亚父把我关地宫那样。”
敖沂怔愣失神,不复从前开朗和煦笑眯眯的模样,轻声道:“如果他们只是被长辈禁足,那倒还好,来日方长,我从来没有逼着他承诺什么都是兽人,我无法抛下西西里,这是我的家,有需要我保护的家人族人敖玄也一样,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他离开家乡来西西里陪着我呢只希望他能偶尔回来聚一聚,比如说现在,又到了采摘芝莲的时候,他怎么还没到”
没出息忒没出息了
容革翻了个白眼,眼不见心不烦地闭上眼睛,把自己摔进藤椅里,有气无力道:
“我说敖沂,你好歹是咱西西里海龙族的王子吧怎么就、就那么委曲求全呢海里面又不是只有他敖玄一条龙你看看我嘛,海鹿你喜不喜欢”
“谁敢不喜欢你”
“那是”
敖沂正色道:“这不叫委曲求全,是不得已而为之,其实敖玄付出得比我多,毕竟我无法去他家生活,他却承诺会回来西西里长居。”
嘁,可他不是爽约了没回来么
但这话只能想想不能说出来,容革觉得自个儿还是挺厚道的。
“其实你得牺牲得更多。虽然纪叔心疼你,愿意接受敖玄,但龙王哎,依我看呐,龙王对敖玄很不满意,纪叔肯定帮忙劝了,否则敖玄早被赶走了。”容革压低声音道。
敖沂满脸歉疚之色,轻声说:“是我让父王难做了。”
“龙王龙后真是够通情达理的,随便换片海,敖玄肯定会被秘密处死远远丢开喂鲨鱼。”
他们半正事半闲谈地聊了半天,敖沂的心情好转多了,他最近独处时,总控制不住胡思乱想、担忧那人出了意外,心神不宁。
“哎对了”容革忽然坐直,颇为感慨疑惑道:
“我上午巡海时,除了遇到肖佑之外,还在海界遇到一群西海海族,他们也是特意等着的,痛哭流涕说要加入咱们龙族,我仔细问过了,他们并没有被驱逐、也没有受到迫害,不是自由民身份我们怎么能接收所以只能推了。”
敖沂皱眉:“正儿八经的西海海族那真不能接收,免得西海王族以为咱们有意挑衅。不过,好端端的,他们为什么要来投奔西西里”
容革同情地叹气:“据说他们是居住在海界附近的末族,入寒后西海境内多了很多凶鲨毒物,已经袭击吞吃数人,但西海王族轻视忽视、护卫无能,竟然任由凶鲨毒物肆虐他们很害怕,听说咱们这儿安全,于是就冒险来投。”
同情归同情,但龙族有龙族的规矩,容革最多只能尽量护送对方一程。
“西海龙王怎么回事”敖沂纳闷,“印象中他一直挺强硬尚武的,怎么会逼得族民私下投靠邻族”
容革耸耸肩:“谁知道,他们外族一贯奇奇怪怪的。”
“海洋实在太大了。”敖沂起身,用力舒展身体,摇头道:“如果咱们不是日日夜夜勤勤恳恳地盯着,西西里肯定也乱,何谈安居乐业”
已是正午时分,他们得回去了。
“走,下午你留在家里跟容叔商定此次跟去鳄兽谷的人手,我去巡海界,看看那附近的情况,希望只是西海龙卫消极失职,而不是真来了什么龙打不过的怪兽。”
“哈哈哈~”容革大笑,鄙夷道:“什么啊,肯定是西海龙族巡防布置出问题了,哪来的怪兽”
无论悲伤与快乐,最终会被时光碾过,忙碌的生活一定程度上能麻痹人的感觉。
几天后,纪墨再次送别长子一行出发前去鳄兽谷。
“沂儿,你这次去了回来就能缓一缓,让其他年轻人历练历练,家里适龄有能力的不少,要尽量给他们机会建功立业。”纪墨看着清减许多的长子,心疼不已。
“好。”敖沂极力装作轻松愉快的模样,“容平容安几个去鳄兽谷的次数比我还多,熟练着呢,以后可以放心交给他们。”
“哎呀,我游不动了。”小龙困倦睁着眯缝眼,拖着爱不释手的骨刺歪歪扭扭从内室游出来,窝进父亲怀里昏昏欲睡,敖白动手把骨刺拿下来,以免扎伤。
看着手上全西西里海独一无二的彤鲨额刺,敖白皱眉,轻轻放到旁边,沉声道:
“打起精神来,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你成年了,论理哪怕我不说你也该分得清轻重缓急,海陆交易多重要,我和你爸爸费尽心血才打下的底子,马上就要交到你手上沂儿,人没有不吃亏的,你还年轻,今后还会遇到喜欢的,想开了就过去了。”对于敖玄的失言杳无音讯,龙王是极为恼怒的,尤其是看到长子失魂落魄的情况下。
纪墨看孩子被说得低头,忙笑道:“瑞瑞这就睡着了吗真像小猪似的。”
伴侣连连使眼神,敖白叹了口气,温和道:“行了,明日就要出发,去休息吧,到了圣湖记得代我们向你伯父问好,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父王放心,我会处理好的。”敖沂心里特别难受。
纪墨抬手摸摸长子的脑袋,鼓励道:“我们相信你因为上回小沣的那几个手下,咱们跟猛禽部落的关系受到了些影响,这点你得注意,要适当忍让,他们无辜失去了四五个族人,换谁谁都痛心。”
“我明白。”敖沂点头,正色道:“对了,王兄回去后一个口信都没有,关于我们提出的停止研制并销毁现有秘药的建议,东海究竟什么态度”
面子上才说“建议”,其实是“严厉抗议”弄出那种邪性可怕的秘药,是想天下大乱吗
敖白皱眉:“小沣应该把话带回去了,可他做不得主,如今你祖父年迈体弱,卧床静养居多,你那伯父唉,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只管专心应对海陆交易。”
纪墨痛斥:“糊涂啊假如真出了事,谁能置身事外他难道就不怕惹火烧身”
对于远在东海的某些亲戚,敖沂一想到就头疼,无奈他是小辈、又隔得远,无权过多干涉,毕竟那算是“别人家”了。
忙忙忙。
敖沂到了鳄兽谷拼命做事,表面从容沉稳,只有刚去那几天、时不时听到一些鹰人好奇问“咦敖玄兄弟这次怎么没来摘芝莲”时,他暂时严封的心才会出现裂痕、冒出丝丝缕缕深入骨髓的痛来。
前前后后忙碌半个月,敖沂瘦得更厉害了。
当他们再次带着收获的龙果芝莲返回圣湖时,敖沂没有像往常那样留下小住放松一阵子,而是决定歇一晚就回家。
暮色四起,天幕阴暗低沉,寒风呼啸回旋,要下雪了。
“咱们这次手脚可真够快的,竟然赶在下雪前出谷了。”肖佑感慨着走进敖沂房间,轻轻一跃,学对方靠坐在窗台上,姿态闲适。
敖沂扭头,有些意外:“你今晚不回古木森林啊”
肖佑挑眉:“怎么不希望我留下来”
敖沂失笑摇头:“当然不,只是早听布鲁催好几回了,估计又是找了合适的雌性等着你见吧”
“唉~”
肖佑不轻不重一拳砸在窗台上,本就深刻线条冷硬的脸更显气势逼人,懊恼道:“哼,布鲁真是管得太多了,有时候我真、真哼,那是我的私事”
敖沂沉吟片刻,劝道:“他是为了你好、在帮你稳固地位。想必布鲁挑选的都是家族兴旺强盛的雌性,如果有喜欢的不挺好肖佑,当初扶持你的勇士已经渐渐老去,别大意了。”
这是好友之间掏心掏肺的提醒,猛禽一族向来暴烈好斗,天生擅谋且大胆,否则肖佑幼时也不会惨遭灭门。
“你不也没成家”肖佑意味深长地反问,银灰色眸子缱绻万千情意,轻笑道:“连容革家里都开始安排了,我不信哲叔不着急。”
敖沂一怔,继而苦笑,低声道:“我有喜欢的人了,父母都知道。”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坦白。
肖佑笑容不变:“哦你该不会说敖玄吧”
“就是他。”
“唔他不是已经离开西西里了吗”肖佑眯着眼睛,当打听到这个消息时,说不高兴绝对是骗人的。
敖沂固执坚信道:“可他还会回来的”
“哦。”肖佑同情地叹了口气,劝慰道:“外族来西西里都有明确目的,一旦达成目的,他们就会干脆利落离开,那种人你我见得还少吗想开些”
原本眺望远处森林的敖沂倏然扭头,严肃道:
“不敖玄不是那种外族,我相信他”
肖佑无奈道:“可事实上,他一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是吗”
敖沂浑身绷得死紧,心里不断否认:不是、不会、不可能
气氛变得凝滞严肃,不是太愉快。
肖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恳切诚挚地劝了又劝,天渐渐黑透,但鹰人夜视能力出色,而且更能大大方方盯着对方看。看着看着,肖佑不由得想起了那次的暴风雨夜,当时根本没有敖玄什么事,屋子里就他们两个,亲密无间说话,抵足而眠
后来,当发觉对方渐渐对敖玄越来越上心时,肖佑痛苦焦急难过得简直要吐血幸好,真是兽神庇护,敖玄那骗子负心龙一走了之彻底消失了
“真没有的事。”敖沂打死也不相信自己喜欢的龙是骗子。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肖佑急了,一时忘情,用力握住敖沂双肩,低头俯视逼近,“他就是欺骗了你啊”
这时敖沂还没察觉什么不妥,仍为心上龙解释:“肖佑,其实我很担心,东海对他家族下过屠族令你是知道的,虽然敖玄一再表示不会有事,但我”
肖佑忍无可忍,一把将对方推到墙上贴着,伤心道:“你为什么总为他找借口敖沂,我有段时间病得很厉害,在石湾海滩树屋等着想见你、想跟你说说话,但没见着。”
什么
敖沂双目圆睁,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你托谁通知的我没听说啊”
“托的谁不重要,他说你忙着跟敖玄待一块儿,谁也没空见。”
敖沂了然,头疼道:“是容革吧除了他,我们家没谁那样对你说话,回头我找他,简直乱来”
肖佑忙阻止:“别肯定是你因为敖玄冷落他了,否则他不会生气。”
呃
“可是,”敖沂十分无奈,“咱们迟早都会找伴侣成家的啊。”
时机成熟,气氛合适,就是现在了
肖佑屏住呼吸,豁出去一般问: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敖沂没反应过来,茫然地说:“挺好的啊。”
肖佑呼吸急促,又问:“那我们在一起好不好除了龙王龙后,没人比我更了解你,我们一定能过得很快乐的”
“”敖沂瞠目结舌。
肖佑紧张地舔\舔嘴唇,继续诉说:“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说的,都是我不好,让你被外族欺骗”
“等等等一下”敖沂慌忙阻止,着急之下竟然翻身跳进湖里,“扑通~”一声溅起水花,抹了把脸,刚想抬头,没想到肖佑也毫不犹豫跟着跳了下去
又是“扑通~”一声,水花四溅,肖佑水性不算太好,因为他小时候掉水里淹过,有阴影。
“嗳你下来干嘛”敖沂头大,本能地伸手想去帮忙,但被肖佑用力挥开,猛禽族长伤心大吼:
“因为我不是海族我永远也不能陪你潜水下海、不能帮你海里的忙,对吗”
“不、不是,先上去再说好吗肖佑,你”敖沂吓得都结巴了。
肖佑激动之下,踩水的姿势特别差劲,他太难过了,简直绝望,口不择言地吼:“当初你为什么要救我带我回海岛不如让我淹死在海边算了我苦苦等你长大化形,想带你回古木森林,可我没敢说,怕你生气。敖玄算什么东西你竟然那么信任他”
“嘘,快别说了”敖沂整条龙乱糟糟,顾不得解释,手忙脚乱想先把载沉载浮的鹰人弄上去。
“我讨厌他我恨他咳咳~”肖佑太激动,连呛几口水,家逢巨变之后,他是第一次这样失态失控。
“别让我再见到他咳咳,咳咳咳~”
溺水能废掉陆地兽人的全部战斗力,无论强弱。
“我恨他咳咳咳~”
想在水里搭救一个疯狂挣扎的人很不容易,惊吓过度的敖沂几次近前都被推开,而且此番大动静迅速引来了其他人。
敖康最先跑到窗口探头,大叫:“佑哥掉水里啦”
然后是青哲:“沂儿快把肖佑带上来,他溺水了”
最后是一家之长敖泱,他二话不说出手用水绳把肖佑拽上去,看着侄子淡淡责备道:
“沂儿,你急得忘记自己是龙了吗上来,跟肖佑说清楚,别影响兄弟情分。”
虽然表面上责怪一句搭救不力,但“兄弟情分”四个字,却清晰表明了敖泱的立场。
敖康用力按压肖佑腹部,肖佑脸色发青,蜷着拼命咳嗽,浑身滴水,哀伤痛苦。
这是他成年后第一次这样外露情绪,平时稳重进退有据的人这样特别让人心疼。
青哲当然心疼了,他飞快拿衣服叫换上,帮忙擦拭一头一脸的水,刚才肖佑吼的几句话其实所有人都听到了,但外人不好插手,两个都是看着长大的,青哲只能絮絮叨叨地劝:
“有话好好说,这样的天,湖水多冷,别冻坏了,你们兄弟俩咳咳什么话不能说肖佑啊,咱们不是海族,会淹死的,你下次可不能这样冲动了,多危险啊康儿,去给你佑哥盛碗热汤来。”
敖康立即点头:“哦,好”然后蹬蹬蹬跑出去,险些迎面撞上巡岸归来的兄长,希图一把稳住弟弟,习惯性地说:“家里头跑什么稳重些。”
敖康忙附耳过去小声嘀咕,希图早知有今日,他皱眉叹了口气:“我进去看看。”
希图进屋,见肖佑跳湖大吼发泄后已经平静,闭眼仰躺,一声不吭。
敖沂像犯了大错似的,无措站在床边。
青哲好声好气劝说着,他的伴侣严肃端坐旁边,准备督促小辈来个彻底解决。
“咳咳~我回来了。”希图清了清嗓子,明知故问:“嗯肖佑怎么了”
青哲代为回答:“不慎掉湖里了。”
“没事吧下次小心些。”希图弯腰,动手检查落水鹰的呼吸心跳和体温。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有些话敖沂根本无法开口,只能道歉:“对不起啊,我刚才应该尽快救你上来的。”
肖佑终于开口了:“你不用道歉,是我自己想下去冷静冷静。”
“胡闹”敖泱皱眉训斥:“肖佑,你怎么能拿性命赌气”
青哲附和道:“下次千万别这样了。”
肖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才不肯放弃,但就在他刚想开口努力争取长辈支持时,虚掩的房门突然“砰”一声被撞开,来人竟然是容革
“革革”青哲惊讶起身,“你怎么来了不是昨天刚回去么”
容革神色焦躁严肃,胡乱打了几个招呼,对敖沂说:“立刻回家”
“出什么事了”敖沂惊问。
“走走走”
容革不由分说,一把将敖沂从窗口推进湖里,自己也翻身跳下,十万火急般丢下一句:“我们有急事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玩大家再见”小提示:电脑访问进qiuxiaoshuo.com手机登陆wap.qiuxiaoshu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