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照顾姬云峥的伤而刻意延缓的行程终是在不情不愿中结束了。辅一进了城门口，姬云峥便带着秦百草进宫去了。

　　临走前，玉和问他，“可要去看看芸娘？”躲的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无论如何，这件事终究是要面对的。

　　姬云峥沉默了会儿之后，终是摇了摇头，而后快速离去。

　　玉和叹了声，便带着容华和元福进宫去了。

　　自那件事情之后，姬牧把芸娘关在了冷宫之中。听容华说姬牧派了人日夜盘问，可她都倔强地不愿供出是何人指使。

　　“少将军的那封芸娘身世的信呈给皇上了吗？”站在冷宫外头，玉和问容华。

　　容华回道：“呈了，但皇上看了信之后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奴婢离开www.shukeba.com。”

　　玉和倒也理解姬牧按下不发的理由，沉吟后方幽幽叹道：“冥王现下还动不得。他前些年在外头带兵，也算是兵权在握。皇上要动他，一定会先行削了他的兵权再说。否则，把他逼到反叛，局面反倒不好收拾了。”这次凤阙粮草被毁，冥王主力负责粮草，这失职之罪怕会被重判不少。

　　估计着，能削去他不少的兵权吧。

　　“进去看看芸娘吧。”她说了声，待容华把门打开后方走进去。

　　独属于冷宫的萧条与清冷扑面而来，玉和抬眸，望向瘫坐在正中央地上的芸娘。

　　一袭紫衣，长发及腰轻摆，哪怕已到了如此落魄地步，却难掩风采，风韵动人。

　　“你回来了。”回头见是玉和，芸娘并不意外。消瘦了不少的小脸动了动，“云峥，还好吗？”

　　玉和冷笑，“被最亲密的朋友背叛，怎能好？”

　　嚯地抓住芸娘的衣领，她低吼道：“云峥到底有什么错，为什么你和无涯要如此对他？”

　　苏芸娘敛下眉间痛楚，苦笑，“玉儿，你不懂。人活一世，皆过不了身不由己四字。”任由玉和发了疯地扯着她的衣服身子，她的眸光忽而暗了下来，“我爹原是一个富贵人家的落魄庶子，被正主夫人迫害流落在外差点性命不保，幸而当时主子府上的人把他救了。”

　　这个主子，指的是冥王姬南弦。

　　“你这个主子到底有什么好？在军营的时候，明知你身份已经败露，却从不肯为你多说一句话，你怎么会愚蠢到位这样的主子背叛云峥？”

　　“不为其他的，只为当年他对爹爹的知遇之恩。”芸娘轻轻一笑，又积蓄说道：

　　“后来还未满十岁的他相中了我爹的才能，把我爹召为幕僚，加以器重，并为他牵线把当时京都首富之女嫁给了他。后来爹爹身体不好，他就替爹爹谋了徽州刺史的工作让爹爹带着一家老小去往徽州安享生活。我爹对他感恩戴德，自我出生起便一直教导我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回报他。我8岁那年爹爹病逝，母亲伤心过度亦殉情而去。他前去徽州吊唁，看到了我。他问我要不要帮他，我顾念爹爹自小教诲，想都没想便同意了。后来他把我带到了一个地方，和另一个男孩子一同训练，这个男孩子就是无涯。”

　　玉和下意识地握紧双拳，望着芸娘的脸，真是恨不能就上前彻底撕碎了。

　　“我和无涯自小就知道接近这个人，是监督和探秘的，甚至于将来，一旦有异动，我们必须亲自杀了他。可随着相处时日渐多，我们和云峥的感情日渐亲厚。云峥当我们是朋友，我们又何尝不是呢，十年相处陪伴，彼此之间早已把对方视为家人。我和无涯去求主子，求主子放过他。主子告诉我们，只要云峥永不回朝，只要他永远不动当皇帝的念头，那我和无涯便可以不用杀他。这十年来，我和无涯战战兢兢，努力哄着他各地玩，为的就是散了他回朝的心，彻底断了他当皇帝的可能。可是我们万万没想到，你的到来竟让我和无涯整整十年的布置全部白费了。”

　　话到此处，芸娘抓住玉和的手，眸中不甘渐浓。

　　“若你不来，我们和云峥这个时候还在外头疯耍。他为了你回朝，为了你甘愿在这牢笼里囚禁自己。”

　　“你知不知道我和无涯有多怨你，我恨不得杀了你。可是不可以，杀了你他会难过，更有可能会在他心里留下嫌隙。我们想让他离开，可他早已弥足深陷，他离不开你了。”

　　玉和直直站立着，冷漠地甩开她的手，只道：“再爱他，也不能成为你背叛他的借口。而且，你当真以为只要哄云峥远离朝政，他就不杀姬云峥？就凭云峥是嫡子，就凭云峥备受皇宠，你家主子定不饶他。”

　　芸娘沉默，脸色又白了些许。

　　“我，可不可以见见他？”

　　玉和俯身，抓住她的下颚，冷笑，“你知不知道让他心寒的是你和无涯的相继背叛？他那么信任你们，为什么你们要如此对他？而今，你又偷偷下毒毒杀他至亲的父皇，你说，若他知晓你所作所为，他又改如何自处？”

　　芸娘一怔，难以置信地看向玉和，“你，你都知道？”

　　玉和不理，径直朝外头走去。

　　“哈哈哈……”身后忽而传来了芸娘的笑声，“你什么都知道，却还是甘愿看着他身边的至亲死去却不说破，玉和，你说我和无涯狠，你又何尝不是？怕就是有一天，云峥发现你见死不救，他一定恨死你。”

　　玉和顿了顿，手伏在门把上好半晌，长久沉默之后，终是开门走了出去，任由身后的大笑声无限大蔓延。

　　彼时，明德带着两位太监来到了冷宫。

　　大门再度开启，明德拿着毒酒走进来，放下，冷漠地扫了芸娘一眼，道：“皇上说了，看在你昔日伺候的情分上留你全尸。你尽早去吧……还有……”明德顿了顿，“主子那边的意思是，只要姑娘自行离去，姑娘葬在徽州的父母会得以保全。”

　　芸娘点头，“劳烦公公在外等候，我不想有人观看我赴死。”

　　明德默了默，转身出了门。

　　芸娘又到书桌上写了一封纸条，折好，吹来了信鸽，这才把纸条绑在鸽子脚上，目送它离去。

　　颤着手执起酒杯，芸娘望着内里的红色液体，视线飘忽，芳若透着这酒水回到了往昔岁月。

　　她还记得那年初相见，云峥抓着她的手不放，“你和我娘亲好像，你做我朋友好不好？”

　　后来她才知道，姬南弦挑中她，又专门派了教习嬷嬷教她礼仪，原来都是为了让自己尽可能像前皇后，以让云峥越发亲近自己。

　　是啊，借着这一张脸，她在这十年里当真得到了云峥最亲密的信任。她和无涯哄着他游历千山，赏遍万水，那美好的光景，至今回想起都觉得甚是美好。

　　可惜，回不去了，终是回不去了。

　　泪水自眼角滑落的那一刻，芸娘合眸，终是将这毒酒一饮而尽。

　　毒酒灼烧咽喉，腐蚀原就破碎安葬的心。

　　察觉到意识正一点一点消散，芸娘心想，这样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可是云峥，她终究是伤害了。

　　云峥，对不起。若有来生，我定会找到你和无涯，为你做牛做马，还这一世所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