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福赶回太子府的时候,已是傍晚。一群太医还跪在房间外头,听候耶律瑾瑜吩咐,而他亲派的侍卫尽职守在门口,如门神一般,当真未曾让任何一个闲杂人等进去。
元福心念一动,忽然想起自己能凭借弱小的力量护着里头的女人,也就只能守护到这个时候了。眼下皇上对她已然死心,届时太后真动起真格来要人死,他承认,他只有双手把人上交的份。
“元福公公,皇上可是请回来了?”走出房门的容华看见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焦急地问,“娘娘一直昏昏迷迷地念着皇上的名字,皇上可是回来了?”
元福咬着牙,摇头。
容华眼前一黑,差点撑不住瘫倒在地,“娘娘心心念念就想着见皇上最后一面,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www.shukeba.com。”
元福默了默,抹了把额头的汗水,这才快速冲进房间离去。
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他恍惚奔赴到床边,全身是烧山痕迹的玉和他根本看不清她此刻的模样,从脸到脚,竟是每一处完好。
元福合眼,脑海里努力回想着玉和昔日的模样。那挺翘小巧的红唇,那如玉的精致容颜,那双明亮华彩的眸,那吹弹可破的肌肤,更有那婀娜妖娆的身段。
是那般的美。
可如今都没了,没了。
“是元福回来了吗?”
心思迷惘间,女人虚弱的声音传来。元福从深沉思绪中回神,默默地走到床边跪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无害:
“奴才在呢,娘娘有什么吩咐?”
因为容颜尽毁的缘故,元福看不清玉和的表情,只依稀能借着她暗淡的眸子探得她此刻的思绪,那期待中带着几分压抑的心理让他着实不忍。
“皇上,可回来了?”她问。
元福摇头,“皇上他,暂时抽不开身。”
玉和叹了声,视线辗转了落在房顶上,“元福,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承受不住的?你就跟我说实话吧。皇上是不是不愿意回来?”
元福一涩,“娘娘,皇上只对奴才说了句诗——生亦惑,死亦惑,尤物惑人忘不得。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不如不遇倾城色……”玉和张了张嘴,每念一个字,心就多痛一分,“看来,我想的没错,他终归是恨上了我,后悔遇到了我。”
“娘娘……”元福缓缓靠近她,想要说些话解她烦忧,可玉和却已闭上眼,没再说话。
元福默了默,终是暗自咽回滚到喉咙的话。
“元公公,国师来了。”
门外侍卫走进屋禀报,元福怔楞地望向玉和,只见她缓缓睁开眼,沉默良久之后终是虚弱点头。
其实元福根本不愿流风进来,因为眼前的女人明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这一口气还是强撑着等皇上,他着实不愿流风前来破坏了。
甚至于他总觉得,那流风是故意要来气死娘娘的。
可,娘娘愿意见,他又没办法。
“奴才等在外头伺候着,娘娘若是有事,尽管差容华姑姑来叫奴才。”忍着心内悲痛说道,而后便带着人缓缓走出房间。
见耶律瑾瑜亦跟着出来,元福问他,“娘娘,会如何?”
耶律瑾瑜低垂着头,声音已几近压抑,“怕是撑不下去了。”
心里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元福心里已经,周身气力已然消减了一大半。
他抬头看着房间,细细闻着房间里头飘散出来的药味,心里恍惚想着,皇上,娘娘走后,日后您抱着小皇子,当真就不会后悔吗?
……
房间内,流风坐在床侧,视线在她身上的伤一一划过,愕然发现竟真的无一处完好时,心里多少有些感慨。
“娘娘可曾后悔?”他问她,“重生之路,得到的依然是输的一塌糊涂。”
他和她相斗至此,每一次都是她占尽了上风,可真当亲眼见她如此,他倒是有些无奈了。
“我记得国师说过,总有一天,我曾救过的人,挽回的局面,上天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报在我的身上,先前我不相信,但现在,我彻底信了。”
虚弱的叹息声飘入耳中,轻轻的,好似下一刻就会被那风给击碎一般。流风见她连动唇都如此辛苦,下意识地凑近她,“你不必说太多话,在下,就是来看看你。”
玉和却是嘲弄勾唇,“来看我如何凄惨?”
流风沉默,素来云淡风轻的脸微微出现了一丝崩塌。
玉和又道:“其实我一直有猜到皇上的打算,皇上与你的打算。可那时候我太天真,以为只要有云峥的这份爱与呵护,一切都会逢凶化吉,但我没有料到,姬牧算计的正是云峥和我之间的感情。”
“来之前,在下的确如此想过,想看看你有多凄惨,想告诉你天命不可违。”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现在,不知为何,总觉得躺在床上的女人哪怕此刻输的一败涂地,他多多少少还会心生不忍。
“其实重生再次来凤阙之前,我都有想过,此番凤阙之路,因着上一世的记忆,我只会更加凶险,因为我一个人要独自面对一群人,冥王、邬皇后、皇上,光是这三个,其实已经足够让我费神,后又加上了你、太后,以及现在的云峥。而站在我身后的,当真没有一个人。青璃国小力弱,自保尚且不够,更遑论做我的后盾。”
“所以……”流风刚想说,如此弱小国家,不若就此顺应天命,彻底在历史长河中终结国运也未尝不可。可话刚到嘴边,却又听得玉和说道:
“可我从未后悔,身为公主,能做都都已经做尽了,只要能确保青璃得报,我玉和就是死上千万次都可以。”
“可,你知道的,一旦你死后,群臣发力,皇上围攻青璃只是时间问题。”
玉和却只是摇头,悠悠地笑着。
“他不会的。”
“公主,缘何如此自信?”
玉和看向流风,悲哀的神情里忽而露出一抹自信和神秘,“国师,你可知道,愧疚可以左右一个人的很多决定?尤其是这个人在心底还爱着我。”
流风愕然,在心底暗付良久,却还是猜不透玉和话中之意。
“真是没想到,最后送我的人是国师。”玉和轻声说道,眼中又露出悲哀,“可惜,云峥的最后一面,我竟是无缘见了。”
彼时,有风灌入。轻轻地卷起这满房间的药味,带来了些许清香。玉和合眸细细闻着,沉痛的心因着这份香气而变的少许安详。
这风里头,有云峥的味道。
也罢,见不到最后一面,能闻到与他相似的气味,她这一遭也就知足了。
如此想着,她只觉周身轻快,肩上好似所有的重担都彻底卸下了般。她的脑海里不断地回闪着和云峥自认识到现在的每一个画面,他对自己的宠,他对自己的怨,以及现在他对自己的恨。每一个画面都精致的让她不忍去打破。
他们之间终归还是缺了些默契和坦诚。
但能在这一世遇上他,也不算没白来一趟。
“公主,可要见一面你的儿子?”很久很久之后,流风问她。
可得到的,是周围冰冷的气息,她看向玉和时,她的眼已闭,身子已僵,呼吸亦已停止,只留唇侧那浅浅的笑还残存着。
竟是真的死了啊。
得到这个认知的流风微微愕然,好半天不知该如何反应。
设想过她如何死的画面和场景,却从未有一次是如此这般。他以为她会不甘心,竟没想到她走的竟是这般安详。
这一切,快的流风来不及笑话,好像他漏了什么,却又似是冥冥之中均有主宰般。
房间的门开了,元福抱着绵忆进来,嘴里直声喊着,“小皇子殿下,我们来见见你娘亲。”
流风转过身,深深地看了眼襁褓中笑的眉眼弯弯的小婴儿,眉头一皱便朝元福摇了摇头。
元福一愣,下意识看向床边,见玉和早已不知何时西归了,他心脏一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眶已是红了。
小绵忆似是也感受到这其中的不寻常,笑容登时僵住,愣了愣,眼睛一酸,鼻头一红,忽而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手朝上方伸出,胡乱地挥舞着,也不知道落脚点在哪里,含着泪的眼珠子转着,似是在找什么人,可回应他的,只有这满屋子的冰冷和死气。
流风恍惚走到房门口,视线从侍卫的脸中一一扫过,终是叹道:“青璃国玉和公主,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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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王府
一黑衣侍卫快速闪身进了冥王府的书房,跪在姬南弦身前。
“王爷,太子府那位,薨了。”
执笔挥洒的手猛地顿住,苍劲的手狠狠抓住狼毫笔,力道大的连青筋都看的一清二楚。
姬南弦合眼躺倒在椅背上,心思沉痛间,手中狼毫笔已被他尽数折断。
隐隐的闷哼声在书房内响起,男人的唇角隐隐渗出了血。
再睁开眼时,他用指腹轻轻拭去残血,抚着太阳穴只说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