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宫是凤阙最为偏冷的宫殿,从来都是作为冷宫之用。当时玉和因太皇太后之事受困时,云峥也是把她囚在赤宫之中。
赤也……
空空如也……
同时又做赤胆忠心之用。
当时先皇赐冷宫名为赤宫时,就是希望犯了错的后妃能在这荒芜寂冷的赤宫中反省自己,反思对君主是否忠诚赤胆。
而今用来囚禁苏婉婉,似乎极为应景。
玉和对苏婉婉的情感,是复杂的。
身为自小玩到大的好姐妹,她背叛了她,害死了念奴;
而身为青璃子民,她更是未曾做到同仇敌忾,反而连着外人想要置她于死地。
这两种身份的背叛,无论是哪一种都让她无法原谅。
故而当听到念奴说出就是她的时候,玉和心里的怨与恨几乎可以毁天灭地,可后来她想清楚了,守护青璃国从来都只是青璃皇室强加在她身上的责任,也是她一厢情愿地扛起这份责任。青璃子民的想法,她不曾知晓,也不曾问过。
故而……
当今日再度看到苏婉婉的时候,她心中所有的怨都没了。只有一种怒其不争和身为念奴亲人的恨。
拉着苏婉婉坐到榻上,玉和红着眼为她拨开散在额前的碎发,又细细望着她唇角的伤口,哽咽问她:“怎么回事?怎么无端端会受伤了?谁打你了?是秦将军吗?”
苏婉婉摇摇头,紧紧握住玉和的手,苦笑,“不过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罢了,原先在明宫里的下人自我被褫夺婉妃封号之后就一改往日卑躬屈膝模样,动则出手打人,静则言语辱骂。我受不了便让秦将军把这些人都赶出赤宫了。现在赤宫上下除了每日三餐送饭过来的人,便只剩下我独自一人。”说完,视线殷殷切切地望着玉和,泪水无声滑落,“这样也好,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没有人来打扰,也挺适合我的。反正从小到大,我都是如此。”
苏婉婉把话说的很卑微,很豁达,一副超然脱俗的潇洒态度,可玉和从她的眼睛里很明显地读出了寂寞和不甘。
她当然知道那群大胆的宫娥太监能忽然那般恶劣,定是受了云峥的指示,否则一直在赤宫看着她的秦百草又怎么会无动于衷。
云峥记仇这个性子,从来都是如此。除了她玉和,大概男女都不能逃脱他的报复吧。
可即便这样想着,面上却还要表现出一副心疼至极的模样,泪水落的更凶了,“等会儿我就去求秦将军保护好你。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求皇上,让他彻查此事,可是皇上说这件事已经证据十足了,你确已非完璧之身,百口莫辩。皇上他也想保护好你,可那关于你已非完毕之身的传言一直在这后宫之中疯传,群臣联名上书要处死你,皇上暂把你囚在冷宫之中,已是他最大的努力了。”
“公主……我都明白的。”苏婉婉被玉和这些话彻底激起了心中连日来的委屈,抹着眼泪哭的伤心,“是婉婉自己不争气,是我自己不争气……”
“那……”玉和顿了顿,伸手把人抱住,你可愿意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哪个男人害的你如此?我要去把他抓来,无论如何,一定要为你出这口恶气!
苏婉婉伤心第摇着头,紧咬着唇瓣,半晌,方低声说道:“公主可还记得你及笄那一天,先皇大喜,整个青璃国都在为你的成年之喜而欢呼。先皇动用私库大宴群臣三天三夜,就是为了庆贺你及笄之喜。那日,婉婉记得很清楚,却唯独少将军不开心,整整三天三夜,他喝了三天三夜,醉了睡,醒了继续醉。婉婉和其他青璃国的少女一样,一心仰慕着少将军,见他那般伤心就一直默默守在他的身边,害怕他出事。”
及笄……
苏婉婉的话让玉和的记忆回到了当年……
她及笄成年,父皇之所以会这般高兴,无非就是她终于到了可以婚配的年龄,也终于可以前往凤阙履行和亲使命,护佑青璃国安宁。
这一点,玉和当年就知道。父皇高兴,群臣高兴,青璃国的百姓高兴。他们高兴的理由都是一样的,因为公主及笄,便可和亲。
可少将军不高兴。
及笄那天,玉和也是很清楚的。但以前的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记得很清楚,那晚少将军对着她笑,可眼睛却是十分悲伤,她不知道为什么。
现下想来,原来深爱着自己的少将军是在为自己即将和亲凤阙而悲伤。
可是,这件事与苏婉婉又有何关系?
“我记得大宴群臣的最后一夜,群臣尽兴了,都散了,可少将军却是长长久久地呆坐着发着呆。下人好不容易把她劝醒了,他却好似发了狂一般骑上了马狂奔而去。我担心他,故而偷偷驾了马一路跟随,没想到还是在与北漠交界的城门外跟丢了。”
玉和下意识抓紧苏婉婉的手,神情嚯地煞白,“小时候奶娘跟我说,北漠人生性粗狂豪迈,同时也放荡可怕,女孩子家千万不要一个人独自行走,否则会……”
话到此处,玉和却是再也说不下去,因为苏婉婉已经哭着点头。
“他们好可怕,十个人,把我拉近了一个小巷子,一边辱骂我一边对我用强。我很害怕,我哭着喊着少将军的名字,可没有人来救我,没有人,直到一个好心人路过了,借口外面有大军来犯才把我从那十个男人身下救下,可是,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彼时,窗外有风灌入,掀起了赤宫纱窗边破落的珠帘。珠帘沙沙作响,清脆的声音来回在整个房间内回荡着。
像极了一首哀歌……
苏婉婉扑到玉和的怀里,嚎啕大哭着,身子因为过于悲伤而不断痉挛。玉和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则轻抚着她的发丝,耳畔,不断回荡着她的哭声以及自己及笄那晚群臣百姓狂放欢喜的笑声……
他们好似无数根针一般,深深地扎进她的胸口,疼的她也不断地打着颤。
或许那一晚,沉浸在公主及笄即将为他们新一波的安宁的青璃子民和父皇并不知晓,在那个看似十分值得庆贺的晚上,有三个人的心,在滴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