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和忽然可悲地发现，重活了五年，她似乎在不断地送着一个又一个的人上路。

　　死在她面前的人有无数个，对她好的，也有对她坏的，真不知道是该说自己幸运还是不幸。

　　不过，无论经历何等生死分离，她一直为之奋斗的青璃国终是可以稳妥地护住了。

　　“玉和……你现在一定很高兴吧，我变成这副鬼样子，不得好死，你一定做梦都能笑出来吧。”

　　里头传来的顾小乔的声音又把玉和拉回了现实，她目光落在那随风摆动的珠帘上，唇瓣微微上扬，笑道：“我唯一关心的是念奴的仇终于得报，将来我的孩子们可以在这皇宫中平安长大了，只要这些得以成全，你死不死或是如何死，与我何干？”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她听着里头明显因自己的话而激动莫名的声音，又沉声转冷，“我从未把你当成对手，也从未在乎过你。要说曾经真正让我为难过的就只有萧琳容一个人。”

　　萧琳容，是上一世命定该成为云峥的妻子的，便是因着这一层关系在，她曾经也熟度犹豫。

　　除此之外，无论是谁死了，都与她无关了。

　　察觉到里头的声音越发激烈，玉和知道顾小乔定是在生气。一个伪装成柔弱实则心高气傲的大小姐，整整数年把她当成了敌人，却没想到在敌人眼里根本就没把她放在心里，如何不气

　　玉和在想，若此刻她没生病，怕是要从床上蹦起和她扭打吧。

　　想了想，亦觉得有些好笑，视线望了眼连翘手中的鹤顶红，她道：“今日来是送你一程的。”临了临了还不忘挖苦道：“想想你也真是可怜，失去了利用价值被顾家抛弃，要死了也没人来送一程。本公主一直被你当成敌人，可最后呢，还不是本公主送你？还给你鹤顶红让你尽早了却痛苦？”

　　“鹤顶红……”里面传来了顾小乔的惊呼声，“我不要喝鹤顶红，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青璃国我是靖国公之女，你无权对我动用死刑！再者皇上都未曾下旨处死我，凭什么你可以自作主张！”

　　“自作主张？”玉和觉得好笑，“云峥早就把你的命交给我处置了，你以为他还有心思管你？再者，你当真以为你还是靖国公之女吗？”

　　顾小乔没有回答，只反复喃喃念着，“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喝鹤顶红，我不喝鹤顶红！”

　　“不死？”玉和笑了笑，端起那杯鹤顶红，心中的某些恶毒想法又起来了。

　　朝外头太医使了个眼色，一名太医战战兢兢进来了。

　　玉和问，“她还剩几日？”

　　那太医如实回答：“就这几日了，这个时候不能动气，若心绪不稳，极有可能暴毙。”

　　“这样啊……”心里恶毒的法子冉冉升起。

　　于是，晃了晃手中的鹤顶红，冷笑一声，顺手把鹤顶红沿着地面给倒了。

　　“好，不喝酒不喝。”把被子放回托盘中，玉和对里头的顾小乔说道，声音温柔了下来。

　　里头回应她的，是渐渐平静的气息声。

　　玉和凤眸微微转动，她的声音温柔低沉，“顾小姐，你可知道，患梅毒者极其凄惨，身体机理由内腐烂到外头，先是体内五脏六腑俱损，然后是手开始腐烂，一个窟窿接着一个窟窿，血肉模糊……”

　　一旁的连翘下意识地看着自己的手，打了个寒战。

　　玉和笑了笑。她相信里面的顾小乔亦如此，因为她明显感觉到她的呼吸十分不畅。

　　默了默，又趁热打铁，“手腐烂了，双脚也腐烂，然后是全身，再蔓延至脸上，破了相，血脓长在了脸上，然后破了，化成了血水流淌在脸上的其他窟窿……”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玉和不理，又上前一步，声音越发冷漠，“然后血水流淌至全身，带着毒，全身溃烂……”

　　“青璃国玉和，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里头又传来顾小乔声嘶力竭的大吼，连床都在吱哑地摇动着。玉和定定地站在原地，任由里头的人叫着骂着，而后“嘭”地一声传出来。她笑了。

　　因为顾小乔摔到了。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声音越来越虚弱，到最后竟消失了。

　　玉和面色依然未改，只示意外头的侍卫进去里头看看。

　　珠帘被侍卫掀开了，一股恶臭散了出来，连翘下意识地拉住玉和往后退，生怕这病会倾袭她。

　　玉和依旧定定地站在原地，等着侍卫回报。

　　“禀娘娘……”侍卫不敢靠太近，就着珠帘下方跪地，回道：“死了。”

　　连翘长长呼出一口气，高悬的心终是安下，“看来也是没胆识的，公主几句话就被吓死了。”

　　玉和只道：“回去吧。”

　　说完便抬脚往门外走。

　　连翘还时不时地回头望几眼，见那群侍卫再问元福如何处置顾小乔的尸体时，元福只道：“如此安葬，难道还想留着全尸把病传染给皇上和娘娘嘛，赶紧连这赤宫一起给烧了。”

　　一句话便已交代了顾小乔的结局。

　　连翘下意识望着玉和，见她神色如常，当下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默默跟着她往甘泉宫的方向走去。

　　她忽然觉得当日公主所说的，生长在这个国度里的女人很可怜。无论是坏到骨子里的顾小乔还是意志坚韧的公主，他们都是背后家族的牺牲品。虽然公主本身聪明灵敏，可能有今日，在很大一部分也参杂着幸运，如若不是今生遇见皇上和鬼王真心疼爱和荣宠，任是智慧超群，要力挽狂澜也十分不易；可顾小乔却没办法，成也顾家败也顾家，顾家宠你时，你便顺风顺水，一旦顾家放弃你了，你的命脸草芥都不如。

　　可转念一想，若不是她自己心里恶毒，一再和公主与皇上作对，今日又岂会有这般下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出了赤宫大门，她伴着公主再度回身时，赤宫上空已升起了烟雾，青烟寥寥上升，燃尽了顾小乔安脏不堪的一生，也彻底掩去了她作为牺牲品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