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云峥的话,玉和有些恍惚。
都说人处于低潮期最是容易想到过往恩怨纠葛,这句话当真是至理名言。此刻她的脑海里全部是当年初出来凤阙时那意气风发的模样。
肩负护国使命,怀揣复仇心绪,又因着重生之体,她自信能将一切掌控。以至于在轩辕池初遇云峥之时,她亦是自信的,那种由内心散发出的自信让她不屑于和云峥交涉。即便是到后来为了大计而与他言笑晏晏,那也不尽然出自真心。
眉眼处被软软的刷子来回按压,轻轻地柔柔地,舒服的玉和几乎要睡过去。
她拿起一面镜子放在前方,细细地看着云峥的手艺,见他时而深事儿浅,一副娴熟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揶揄:“这手艺,年轻时给多少女子画过眉?”
姬云峥但笑不语。又专注过了须臾,他停手,捧着玉和的脸细细地端详着。
“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他朗声念着,最终在情郎处停下。
玉和笑了笑。
最后两句是: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你我还当年少,切莫辜负了这大好时光。是写词之人以朋友身份所说的关切之语。云峥不想念,怕是还未对她彻底放下吧。
“爱上我,你一定会觉得倒了八辈子大霉了吧。”玉和轻声说道,剪剪睫毛微微颤了颤,顷刻间已是黯然。
姬云峥却已放下眉笔,结果她手中的铜镜晃了晃,“如何?”
玉和细细看了会儿,扬起臻首朝他笑的眉眼都弯了,“特别美。”
男人满意颔首,又拿出胭脂水粉,在玉和惊讶之时顺手全做了。
这娴熟的手艺,全然不似第一次,玉和心中莫名吃味,待他为自己打理好一切收拾东西的时候,下意识脱口问道:“你到底给过多少女子上妆?”
还在整理东西的男人默然定住了手,半晌方继续,只笑道:“我只给自己的妻子做这种事情。”
玉和愣住,内心的痛楚开始蔓延。
气氛在一瞬间变的很是尴尬,玉和还在懊恼自己不该有此一问的时候,却见男人又漫不经心地耸耸肩,“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说完便径直牵住玉和的手往大门处走。
“去哪里?”
“随便走走,反正,不要在这皇宫里待着,烦人。”
“你的国事呢?不用上朝了?”
“如果这些都要我操心,纳兰笙和秦百草养着有何用?”
云里雾里的女人就这么被他带着一路上了马车,朝与皇宫方向相反的方向一路疾驰而去。
等彻底回神时,马车精准地在城郊那个山庄停了下来。
玉和双脚刚落地,荣慧便蹦蹦跳跳地飞奔入她的怀里,笑的欢乐,“娘亲……”
手掌心抚着荣慧头顶的那把冲天辫,心里软成了一片。原来云峥说的是真的,真想和她过几天寻常夫妻生活。
可是……
“这山庄可是你当时送我的,我走后,你不许拿回去。”她道。
姬云峥耸耸肩,“是是是,等你将来想回来看孩子了,就可以住这里。”
“可是……”玉和有些挖苦,“你不是下旨了,我终生不得再入凤阙吗?”
男人一笑置之,“以耶律廷筠的本事,我所有的命令都是废话不是?”
耶律廷筠四个字一出口,两人皆是一愣,继而又好像忆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彼此同时沉默,再不言语。
就是这样。他们俩走到今日,也算是大风大浪全部见过了,什么坎都挺的过去。但唯独少将军……
他的名字,他的一切,就好像扎在云峥喉咙处的一根刺,不提的话,那根刺会时时用痛楚提醒着他的存在,提了就更如一颗炸弹,顷刻间能炸的人理智全无。
“公主尽管放心,皇上已经恩准奴婢时不时待公主和殿下前来小住。”
沉默尴尬之时,一直未曾出声的容华开了口。玉和这才缓下神情,转身对容华道:“姑姑有心了。”说完便牵着荣慧的手自行走了。一直沉默不说话的绵忆哪怕是见了玉和也未曾开口,只是默默地随着她一起走了。
等所有人都在房间安定下来,姬云峥也进来了,脸色阴霾不在,又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一屁股坐在玉和身侧,他说道:“你在房间里头好好休息,待为夫去为你炒几个小菜,我们喝喝如何?”
“父皇父皇,荣慧也要,荣慧也要。”
姬云峥眯起眼,凑到她跟前,“荣慧喝酒会变胖的。”
荣慧身子一抖,下意识地望向一直黑着脸的哥哥,身子缩回了玉和怀里。
玉和把姬云峥推开,唬道:“快去快去,煮不好吃饶不了你。”
姬云峥乐呵呵地学着元福样子,做了个遵命的动作,这才大笑着离去。
待姬云峥走后,被唬的一愣一愣的荣慧赶忙走到绵忆跟前,拉着人衣角晃啊晃,一脸委屈,“皇兄皇兄,荣慧不吃,不能扣月钱。”
绵忆尴尬地撇开脸,轻咳一声之后才握住荣慧的小胖手,顺势伸手拨开了她额前的发丝,“父皇发疯,莫要理他。”
荣慧嘟起嘴附和,“父皇大坏蛋。”
绵忆偏头看向玉和,说道:“本殿带荣慧下去玩了。”
玉和笑着点头,目送着他们一大一小牵着离去的背影,目光泛柔。
彼时,容华亦把弦思交给奶娘,走到玉和身边轻轻地为她揉着肩背。
玉和眯起眼,舒服叹道:“姑姑,我这一走,归期未知,三个孩子和云峥,就拜托你了。”
容华的手蓦然止住,半天没回应。
玉和明显感觉到扶在肩上的双手在隐隐发着颤,她心里一滞,忙回头望她。却没想到容华早已泪流满面,见她看来,又抬手兀自抹着泪。
“容华拼了老命也定会让他们平平安安长大,一定不负公主倾命相托。”
“姑姑……”玉和声音都哑了。她紧紧抓住容华的手,见她眼中俱是疼惜,终是苦笑,“终归是没逃过你。”
容华红着眼,“公主是奴婢自小看到大的,公主的一切奴婢又岂会不知道?奴婢只怪世人愚蠢,被几句疯言疯语蒙蔽了眼,不知公主心中酸楚无奈而错把公主当成妖女仇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