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冷，翡翠打造的长凳上，绵忆默默坐在容华的身边，安静地听着这位陪伴了他的外婆和娘亲的嬷嬷讲述着发生在那两个女人的时代里的事情。
青璃国是个悲剧的国家，同样，再这样的背景之下，身为高官之女，一国公主，其命运必定是悲剧的。
很久以前，绵忆很不理解。不理解为何那个女人可以如此狠心把父皇玩弄于鼓掌之中。可是听完了嬷嬷的话，他似乎明白了一点。但又不像是完全明白。
直到五年之后，年仅十岁的绵忆从父皇手里接过凤阙江山，他才深刻明白了一个皇室中人的无奈与悲伤。凤阙强大，他当了国君尚且这般不能自己，更何况那个女人呢？身在一个弱小国家之中……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那晚过后，原本就心情复杂的绵忆，一时之间当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玉和。
她还是老样子，吃吃喝喝睡，睡醒了便和父皇互相搀着，温柔地看父皇耍宝，听父皇耍嘴皮子。而他，带着荣慧也陪在她身边。
绵忆那个时候在想，如果她不会死，那该有多好。
可每每看到她越发苍白的脸色，他便知道自己的这个希冀有多荒唐。
“荣慧好棒，字体端正秀丽，将来在书法上必有成就。”玉和仔细捧着荣慧缩写的几个字，心满意足地笑着。
姬云峥原先还在乐呵呵地磨墨，一听她这么说也凑过来，没想到不看还好，这一看差点没气死。
“这字是你一笔一画教她的，字迹和你如出一辙，怎地就这么不要脸皮，顺势把自己也夸了一番。”
玉和不理，小脸满是得意，“那也是本公主写的一手好字，外加善于教人。不像某人，字写的歪歪扭扭，不知羞。”说完，又看向荣慧，捏着她肉嘟嘟的小脸，循循善诱，“你说是不是呀乖女儿？”
荣慧一听，旋即哄笑，“母后说得对，父皇的字，很丑，像小虫子爬。”说完还不忘朝姬云峥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姬云峥：“……”
绵忆默默地看着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切，一股暖流滑过心间。
这几天以来，几个人都是这般和谐过的，谁也未曾提及那个让人伤心的离别话题，哪怕……
离别的时间，就在明天……
其实这几天，纳兰笙都在帮着父皇寻找江湖朋友，问他们关于蛊毒的消息。可结果都不太尽如人意。
当然是不尽如人意，这个狡黠的女人转转眼珠子，早暗中派自己的手下提前把该有的不该有的都销毁了，还查个屁。
绵忆替父皇着急。
父皇其实不笨，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主张。他最蠢的事情就是喜欢上一个比他心狠的女人。关心则乱，很多事情都被蒙了眼，没了退路。
想到这，绵忆有看向玉和。
见她浓妆艳抹的小脸上依然掩盖不了那如死人般的苍白，心里一丝疼痛闪现。
父皇其实早看出来了吧。
他想。
否则他也不会从父皇处感受到些许悲伤。
“绵忆！”
低吼的声音传入耳中，绵忆这才回过神，怔怔地看着无奈望着他的父皇，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儿臣在！”说完就要跪下。
玉和赶紧把孩子扶起来，瞪了眼姬云峥，“看你，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
姬云峥眯起眼，“这臭小子没吓我已经很不错了。”说完又戳了戳他的肩，“父皇问你，你当真一点表示也没有吗？”
绵忆闻言，脑袋压的更低了。
“没有！”
回答的果断坚定，没有给姬云峥和玉和丝毫的余地，“儿臣无话可说！”
“你！”
“云峥……”
玉和见姬云峥几乎要发火，赶紧把人给拉住，“算了。”
姬云峥这次是当真动真格了，还想抓住绵忆好好教训一顿，可又挨不住玉和的眼神警告。想了想，只得窝囊地把气给憋回去了。
“有你宠着，他们简直能上天。”气呼呼地坐回位置上。
彼时，元福激灵上来，陪笑着把两个孩子带走了。
玉和见姬云峥还在生气，忍不住摇头轻笑，“你别看绵忆性子倔强，其实就是缺乏安全感。他身为长子，我又早早地把他给放弃了，而你，又还在他这么小的年纪里把凤阙的江山责任交付给他，他如何能有安全感？于他而言，我们俩都是幼稚的父母。”
姬云峥心念一动，下意识地握住玉和的手，“我只是不想你带着遗憾走。”
“或许……”玉和反倒释然了，“留点遗憾会更好吧。其实在他面前，我也没有做到一个母亲该有的表率，我残酷地拒绝了生母的服软，他自然也无需对我有好脸色。不认就不认吧，只要他平平安安的，我也别无所求了。”
姬云峥再无话语，只是默默坐到她身边，把她整个人抱住。
玉和想了想，终是把由于了很久的话问出来，“生母那边，怎么样了？”
“纳兰笙已经派人送回了青璃。原本想着把眉心多留几日陪你，可想着你我时间本来就少，留她一个外人，反倒对我不公平。所以，一起赶走了。你不知道，那丫头也是犟啊，临走前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玉和失笑，“看把你能的。”
姬云峥凑到她耳畔嘿嘿笑道：“你教养出来的下人，当真和你一样，倔的很，也不知道为何，一个个都爱哭。眉心胆小爱哭是很自然，毕竟我见着她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可连翘……近日也常常以泪洗面，无意间望过去，都能见她抹眼泪。”
玉和心里微沉，苦笑，“总归是我让她担心了。”
那丫头心里跟明镜似得，见她这幅身子，怕是早已往死那里想去了。要不然，此刻还不欢天喜地等着明天和自己离开。
明天……
是啊，明天晚上就是离开之期了。
要和这里的一切说再见……她当真不舍。
“云峥，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望着清冷的天，玉和对身后沉默的男人说道。
姬云峥用脸蹭了蹭她的，“好！”
“我要你发誓，我走之后，你要倾尽一生的力量把我们懂得三个孩子抚养长大，要看着他们成亲生子，看着他们幸福。”
姬云峥默了默，问道：“如果我做不到呢？”
“如果你做不到，那作为惩罚……”玉和苦笑一声，“你的后半生将会永远也见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