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笙拼尽了全力去追赶马车，却终究因为前后时间差的太多而没法追上。狂奔的马儿在失去了目标之后停了下来，安静地站在林中，耳畔是夜风刮过，以及绵忆的哭声。

　　他不知道该如何做，面对怀中这一个慌乱无措的孩子，素来沉稳的他第一次乱了阵脚，他不知道该如何劝他，只能下意识地收紧手，希冀着能给予他最宽怀的怀抱，温暖他冰凉的内心。

　　终究还是太迟了。

　　太迟了。

　　很久很久之后，身后马车声渐渐靠近，而后“吁”的一声稳当停落。姬云峥下了马车，缓步朝他们走来。

　　纳兰笙明白，快速翻身下马，把全身发颤哭成泪人的绵忆抱下。

　　“父皇……”这个孩子第一次有了孩子的模样，扑入父皇怀里哭的肝肠寸断，“儿臣想要母后，儿臣错了，儿臣不该不认她，儿臣只是想着她能够留下。父皇，儿臣想要见她，父皇……”

　　姬云峥默然站立，对于这个别扭的儿子真是无言以对。

　　人在的时候，死都要嘴硬，人不在的时候，却哭天喊地要见人。

　　人都被他送了，他上哪给他变一个玉和出来呢。再者，出了凤阙，进了北漠，要见一个人当真已不是随口说说那般简单了。

　　见不到玉和，他又何尝不痛苦，可眼下，他又该如何呢。姬云峥又何尝不希望自己和绵忆一般大，想哭就哭，可他是一国之君，角落处还藏着见证玉和离开的大臣，他如何能失控。

　　想了想，他蹲下身，说道：“先跟父皇回去，你母后爱你们如命，不会就这么死生不相往来的，很快，等她身体大好，她变会回来，住进山庄，到时候父皇再让人送你们过去，你说好不好？”

　　绵忆呜噎一声，哭的更加伤心了。他再度扑入姬云峥怀里，黯然悲伤。

　　他好想像父皇一样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可他没办法。

　　他知道了一切。

　　再见她不过是父皇心里最美好的念想，父皇不会不知道，这一辈子，他都永远不可能知道真相了。

　　“好！”

　　望着苍茫清冷的夜色，绵忆重重地点头。

　　姬云峥站起身，把人抱起来放到了自己的马车上，自己也伤了马车。纳兰笙骑着马在前面带路。

　　回宫的一路，都是弥漫着低气压。

　　皇宫的门口，一大一小的身影正翘首等待，姬云峥刚刚下马车，荣慧便过来了。扑腾着爬上父皇的怀里。丫头左看看右看看，愣是没等到娘亲的身影。

　　“父皇，娘亲在哪里？”眨着大眼睛，荣慧心急如焚，“娘亲怎么不见了？”

　　姬云峥答非所问，“荣慧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荣慧摇摇头，“荣慧想见娘亲……不想娘亲不在。”

　　容华忍着眼泪上前对姬云峥说道，“这丫头，回来的一路上都在闹腾，说本来该早早入睡，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不睡觉，还念着要等娘亲回来。奴婢不得已，只得带着她来这里了。”

　　都说小孩子的直觉是最准的，他们虽然不太明白具体会发生何事，可冥冥之中有事发生的那股子劲还是引导者着他们。

　　姬云峥爱恋地吻了吻荣慧的脸蛋，笑着哄道：“娘亲和瑾瑜先生去治病了，等病好了就回来。”

　　荣慧天真好哄，很快便相信了，认真点点头，眼睛睁的大大的，“娘亲不舒服，该看病的。那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个啊，等娘亲病好了自然会回来的，娘亲不在的日子里，有父皇陪着不好吗？”

　　“好！”丫头主动迎着男人的脸吧唧一声，十分认真，“荣慧喜欢父皇……”

　　姬云峥笑笑，看她一脸餍足，终长呼一口气。

　　可算把孩子哄好了。

　　“容华，元福，带两个孩子去休息。”

　　二人应了声，一人牵一个带走了。

　　纳兰笙作为一个外人又作为皇帝唯二能交心的臣子，一直默默站在远处看着父女温情的一幕，心里不感伤是不可能的。

　　或许在这里，知道真相的人才是最痛苦的。有苦说不出，看着当局者迷茫落寞又什么都不能说，当真是要急死他了。

　　“皇上……”一番思量过后，纳兰笙开了口，想要劝劝皇帝。

　　却没想到，话音刚落便见跟前高大的男人猛地一晃，他急急上前把人扶住，这才免于他跌倒。

　　“皇上，你这是怎么了？”他吓得面色煞白，难以置信地看着姬云峥嘴角渗出的鲜血，“这……”

　　姬云峥摆摆手，倒是无所谓，“放心，我不过是急怒攻心，无碍的。”

　　“无碍……”纳兰笙怎么可能相信，“还是宣太医瞧瞧……”

　　姬云峥不愿意，又道：“扶朕回御书房……”

　　纳兰笙迟疑一阵，下意识回道：“皇上，这个时候了应该早些休息，明日还需上早朝……”

　　姬云峥原先还想走，可一听纳兰笙这话当即嗤笑一声，“你们这些大臣有时候真是贱，朕想和自己的妻子过过家常，你们吹胡子瞪眼地求着朕要专心国事。好了，现在真决意勤政爱民了，你们倒在这劝着朕注意身体，你们说，到底朕要如何你们才满意呢？

　　姬云峥的这句话是说给躲在暗处的大臣们听的，纳兰笙自当知晓。下意识地抓紧姬云峥，没来由地很是同情。

　　都说皇位是所有人心向往之的东西，钱权在握，天下美人无数尽归怀抱，更有万里江山作为陪衬，外人看来的皇位大概是如此风光。

　　可唯有在位者才真正知晓个中不易，尤其是像皇上这般喜好自由散漫的男人。

　　当真是造孽啊。

　　纳兰笙心里苦叹一声，越想越是同情姬云峥，不免加大了扶住他的力道。

　　君臣沉默着往前走了一会儿，姬云峥又道：“等过些时日，朕会让淑妃假死，到时候，你再以其他理由娶回家吧。”

　　纳兰笙一怔，“皇上……”

　　姬云峥苦笑，“纳兰笙，其实你心里都明白，这些年朕扣着淑妃不放，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牵制你，防着你……可，玉儿离去之后，朕才深刻明白，两个人无法在一起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话到此处，姬云峥却是再没撑住，眼前一黑，整个人便昏了过去，高大的身子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惊了一直伏在周围的大臣们。

　　离别之夜，于凤阙而言，注定不会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