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太阳的日子,总会看见更多的尘埃。
酒馆的废墟,唐家堡已经派人仔细查了,没有尸体,当时在酒馆里的人应该是从井中的地道跑了。现在堡内最新的意思是需要知道当时酒馆内有无死伤的情况,负责这次调查的人是唐门的外城总管唐简。
唐简不高不矮,相貌平常,胡须不多,但修剪得很整齐。
唐门最新的资料上是这样记载的:
唐简,原名杨简。
现年四十三岁,单身。
十八岁入少林门下,二十六岁被逐出,后做过中原几家镖局的镖师,三十六岁入唐门,四十二岁时被赐唐姓,改名唐简。
善用兵器:杂。
善用功夫:杂。
用一个什么都懂点的人来调查一件事,总是对的。唐简也没推辞,不过经过一早的了解后发现这事情并不好办。
首先堡内最新放出的话是愿意承担全部损失,听酒馆对面客栈的王大婶说,放火的是一群人,在半柱香后全部离开,而且这酒馆的位置应该是昨夜发出硝声的地方,但昨天追捕偷东西的行动是由堡内人主事,没让他去插手,看样子这火是堡内人放的,他不好过问,怎么查?查到哪一步?当时酒馆里的人说的话他到底该不该知道?这都是问题。还有就是昨晚灭完火后清点人数时,负责麻油巷渡口的霜加不见了。
霜加当时可能在酒馆内,硝声也应该是他发出来的,他知道什么,就算他活着回来了该怎么问他?这个年轻人可能多说一句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太阳已完全冒出,酒馆的废墟正被堡内派出的人员全部装车运走,几头拉车的灰驴没有防护,被卷起的灰尘呛得不断地打着喷嚏。
今天为什么不下雨呢?
唐简摇了摇头,转身回到了王大婶的客栈门前。
一
麻油巷尾客栈的两扇木门前有几梯石阶,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鞋印,半夜跑出客栈的挑夫亲戚些正大包小包的正向木门里挤。客栈老板王大婶站在门边嗑着瓜子,拉着几个大妈啰嗦着昨晚的火灾。
唐简走到门前,把手抬高,示意王大婶过来。
王大婶马上把瓜子壳就地一撒,拍净双手,笑着快步走来。
“再议论昨晚的事,我就把你的客栈也烧了!”
唐简说完,转身向麻油巷走去。
然后,唐简就看见了三个泥人。
这三个泥人正向他走来,一个胖子,一个脚底不弱,还有一个像是病了。
唐简皱眉定住,胖子最先走到他面前,伸手一抹脸,对他道:“简总管是不?我是小城头,是被烧酒馆的店家,您老看看这火谁放的?不能就这样算了吧,您说是不?”
唐简仔细看了看站在他面前的这个胖子。麻油巷一带虽说是他的一个管区,但平日里来的很少,这渡口的酒馆进去过的次数就更少了,但眼前这个胖子他却有印象,因为这破渡口就这一个胖子。
所以说胖点的人也有胖点的好处,总会让别人最先记住你,他人脑中闪过你那群人时,一般都不会把你拉下。
唐简的眼睛又转向其他两个泥人,发现生病那个是他走失的部下霜加。
唐简马上招手,叫人先把霜加带回他的书房,还有不准任何人和霜加交谈,违令者,斩!
小城头张大嘴巴看着霜加被带走,回头对唐简道:“简总管,我还想让那小子帮我作个证啊,怎么就这样给带走了?”
唐简看着霜加被带走的方向,问道:“作什么证?”
小城头搓着手,委屈道:“证明这酒馆是我的啊,烧了得赔啊,当然我也不知道是谁放的火,就算知道了我也不知道,永远不知道,您老看行不?”
唐简回头,伸手指着不远处新运来的几堆木材,说道:“明天你就会有个新酒馆,但你不要忘了,这块地是唐家堡的,二十年来一直没涨你家租金,你要好自为之。”
说完,唐简又瞄了一眼阿酒,然后向麻油巷尾走去。
二
王大婶的客栈后院有间破旧的柴房,阿酒被小城头从阴沟里刨出来后,白天都在这柴房边给客栈厨房劈柴,也好混顿伙食,晚上他在酒馆洗完碗后,便回到这间柴房里睡觉。
当时小城头把他刨出来后,还拿了两套粗布衣服给他。昨晚爬了地洞,现在身上这套明显已不能再洗补了,但阿酒还是在换上另一套衣服后,把这套破的给洗干净了,然后晾在客栈后院的一棵枣树上。
七月初是枣树开始挂果的季节。
这棵枣树可能太长时间没人过问了,只有寥寥几朵枯萎的枣花挂着,阳光洒下,仍然没有一丝生机。
晌午过半。
小城头一身新衣,走进客栈后院。阿酒正在枣树边劈柴。
小城头满面春光地走近后,阿酒抬头问道:“你把金叶子花了?”
小城头笑道:“刚才唐家堡派人来给了我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和两锭五两的银子,说是烧毁物品的赔偿。”
阿酒也笑道:“想不到一把火后,你小子还赚了。”
小城头走到枣树下,抬头望了一眼阿酒刚洗的衣服,问道:“这破衣服有多少个洞?”
阿酒放下柴刀,用手遮住阳光看了看回道:“十七个。”
小城头摇头道:“不对,应该是十八个。”
说完,小城头抬手取下衣服,又撕开一个口子。
阿酒哈哈大笑,把破衣服拿过来又重新挂好。
小城头不解道:“这破衣服还洗它做什么,补衣服的钱都比买新的贵。”
阿酒道:“我怕到时你找我要,没东西还给你。”
“谁要你这破衣服!”小城头笑着又道,“这样吧,折银子,杂七杂八的十两就成。”
阿酒苦笑道:“那只能欠着。”
小城头道:“行,欠着总比没欠强。”
阿酒道:“你就不怕我跑了?”
小城头道:“我在酒馆里呆了二十年,什么人没见过,担心你跑就不会把你刨出来了!行了,别劈了,吃饭去,我请客!”
阿酒停下来,抬头问道:“有酒吗?”
小城头转身回道:“这得问王大婶。”
新酒馆明天就会完工,但小城头决定让它晾晒十来天,透透生味。
所以小城头刚才进后院前,已经在王大婶的客栈里租了间房。
房间破是破点,但还算宽敞,该有的基本都有。
阿酒围着房间转了一圈,说道:“不错,比住你那间小厨房好多了。”
小城头回道:“花银子的当然好了。”
阿酒在桌子旁坐下,抬头看着小城头问道:“点菜没?要不我去?”
小城头急忙道:“不劳你,我去。”
一碟花生米,两块辣豆腐,两碗米饭,一壶酒,放在了桌上。
阿酒问道:“这是什么酒?”
小城头用桌上的杯子给阿酒倒上一杯后,回道:“这就是王大婶的酒,掺过水的酒。”
酒足饭饱。
阿酒刚回到后院,耳后就传来了小城头的鼾声。
也是,昨晚的折腾,都累了,至于到底什么原因引起的,他并不想知道。
阿酒来到柴房门前,正准备打算也休息一下时,发现唐简站在枣树后,正望着他那套晾着的破衣服。
阿酒走了过去,问道:“该不会你也想问我这衣服有多少个洞吧?”
唐简道:“是的。”
阿酒道:“然后你再撕破一个?”
唐简回道:“我会补上一个。”
阿酒笑道:“那你该不会是专门来给我补衣服的吧?”
唐简看着阿酒道:“本来打算请你吃饭,不过看样子你已经吃了。”
阿酒道:“是的。”
唐简道:“谁请你的?”
阿酒道:“一个朋友。”
唐简道:“想不到你会在唐家堡交上朋友。”
阿酒笑道:“我也没想到。”
唐简望着后院门口,缓缓道:“我希望你离开这里。”
阿酒抬头看着那套破衣服,说道:“这里是什么?哪里又是什么?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同。”
唐简没再回话,向后院门口走去。
阿酒叫住唐简,问道:“你那部下现在怎么样?”
唐简道:“你说霜加?”
阿酒道:“是的。”
唐简道:“明天他会正常工作。”
三
王大婶的客栈共有十来间房,但全都是平房。这些平房密密麻麻的挤在前院,所以客栈连个饭堂都没有。
客栈进门处有个大柜台,是王大婶的平日里算账收钱的地方。但现在客栈的伙计们正齐力把这张柜台搬走,然后在原来的地方换上了一张崭新的木桌。
阿酒在柴房里醒来时,太阳已快落山。
他正准备继续劈柴时,看见一个客栈伙计站在后院入口。
阿酒看了看天色,笑着问道:“该不会有人请我吃晚饭?”
伙计点头称是,侧身做请。
夕阳正红。
王大婶的客栈从开张到现在就从没这么清静过,住店的客人都被暂时请出了客栈。王大婶和小城头躲在大门边上偷偷地向堂里张望。
崭新的木桌旁有两张椅子,相对而放。唐简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双手揣在怀中。
阿酒走到另一张椅子前,大方坐下。
桌上的菜不多,一小碟青麻酥鱼,一小碟泼油兔丁,一小碟酸笋尖。
在唐简身前还放着一壶酒,两个酒杯。
唐简拿起酒壶,给两个酒杯斟满,然后把其中一个酒杯缓缓推到阿酒面前,起身向阿酒敬酒。
阿酒并没举杯,看着唐简问道:“你在为我践行?”
唐简道:“是的。”
阿酒道:“那我会去哪里?”
唐简道:“只要不在我管辖范围内出现就好。”
阿酒道:“你认为我是个麻烦?”
唐简道:“是的。”
阿酒道:“如果我不走呢?”
唐简把酒杯慢慢放回到桌上,从腰间取出一只鹿皮手带在右手,然后掏出一个皮囊,从皮囊里拿出一颗铁藜棘放在了酒杯边。
阿酒看着下那颗铁藜棘,笑道:“这东西不错,打算送我?”
唐简用右手拈起那颗铁藜棘,盯着阿酒道:“就怕你不敢要。”
阿酒道:“这东西应该和金子等价,我现在欠着一屁股帐,为什么不要?”
“好!”
唐简右手突然一挥,一道劲风直扑阿酒胸前。
阿酒拿起身前的酒杯,双腿一蹬!身下的椅子连同他人迅速向后移了数尺。
酒杯没脆,但酒只剩半杯。
阿酒起身上前回到桌旁,把那半杯酒放回到桌上,看着唐简道:“看样子这杯酒不能再喝了。”
唐简没再说话,起身把那半杯酒拿起,倒出杯底的铁藜棘,重新把它放回皮囊揣入怀里,转身走出了客栈。
这时,小城头走了进来,把桌上的酒壶向阿酒一塞,再把酸笋尖向阿酒一递,自己左手端着兔丁,右手端着酥鱼,对阿酒说道:“回屋,喝酒!”
酒,是好酒。
小城头道:“你为什么不顺势干掉他?”
阿酒回道:“不一定干的掉。”
小城头道:“为什么?”
阿酒回道:“因为刚才那半杯酒并没变色。”
小城头道:“他只是走走过场?”
阿酒笑道:“他至少留下了一壶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