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私下的商道主要有两条，一横，一竖，贯穿整个盆地。两条商道的交汇点在成都府，而整个成都府又在金家的操控之下。金家掌握了大量的金钱和资源，其主事便被江湖上称之为——蜀中财神。

　　成都府出蜀的商道口主要有两个，东在恭州唐家堡附近，由唐门控制；北在汉中白马坡，由十二飞鹏控制。唐门和十二飞鹏为了争取得到成都府更多的流通资源，恶交不断，决斗无数。

　　两家最近一次决斗是在五年前，但其结果不明，江湖传言说是双方重伤，算是平手。最后，唐门和十二飞鹏为了停止这永无休止的争斗，答应互交人质在对方手中，为期五年。

　　唐门交出的是唐家大小姐的亲弟唐玉。

　　十二飞鹏交出的是帮主麟正之子麟风。

　　哪知人算不如天算。

　　唐门和十二飞鹏互交人质的时间还只剩半年时，唐门突发内乱，副门主陆敖带着几人叛逃，把十二飞鹏放在唐门的人质麟风也一道掳走。唐门怕唐敖借人质要挟十二飞鹏对唐门不轨，急忙先和十二飞鹏交涉，最后唐门送出大量金银，帮主麟正也看在自己唯一儿子的安危上，辞去帮主，退出江湖。麟风同时也失去了人质的意义，再没人过问。

　　陆敖叛出唐家堡后，来到了下游不远处的葫芦镇，联合了几家中原偏西的门派，开始做起了买卖。

　　这事严重影响到了唐门的利益。几个月来，唐家堡的财力连连受挫，于是展先生暗地里想向财神借了一笔银子，计划着彻底根除陆敖在葫芦镇上的势力。

　　一

　　这世上有一类人，与生俱来就有着高贵的气质和不凡的相貌。无论他们走在哪里都会显得特别，总会让别人去多看他们几眼。

　　唐玉就是这类人。

　　晌午过后，麻油巷的挑夫们又开始忙碌起来。他们抬着大大小小的货物，在陡峭湿滑的石梯上一步一步地移动。

　　唐玉没带随从，一身青衣，站在巷头。

　　这巷子唐玉小时候好奇来过一次，今天是第二次来。但如今眼前这条巷子仍然和他儿时中的记忆一样。

　　一样的破旧，一样的贫苦。

　　唐玉下梯向渡口走去，脚步不快，也不慢，挑抬着货物上坎的挑夫们都不自觉的放货为他让道。

　　唐玉没有停步。

　　渡口的新酒馆经过十多天的晾晒，仍旧有一点生漆味。人少时，气味似乎更大。

　　小城头跟着唐新出去后还没有回来，阿酒独自一人坐在柜台边喝酒。

　　唐玉走进酒馆，阿酒仍没停杯。

　　唐玉看着阿酒问道：“你在这里作什么？”

　　阿酒看着手中的酒碗，回道：“我是这酒馆的伙计，不在这里会在哪里？”

　　“伙计？”唐玉不解道，“什么伙计？”

　　阿酒道：“当然是洗碗的伙计。”

　　唐玉哈哈大笑，然后对阿酒说道：“你是在这五年里，第一个让我发笑的人。”

　　阿酒起身给唐玉倒了碗烧刀子，放在桌上道：“这里只卖这一种酒，二十文一碗，喝一碗结一碗。”

　　唐玉在阿酒对面坐下，端起酒碗尝了一口道：“不错，至少没掺水。”

　　然后，唐玉一饮而尽。

　　阿酒疑惑地看了一眼唐玉手上的空酒碗，再抬头看着唐玉的脸问道：“你该不会在这五年里一滴酒都没沾过吧？”

　　唐玉回道：“是的。”

　　阿酒皱眉道：“为什么？十二飞鹏的人应该都不是小气的人。”

　　唐玉道：“是我自己不想喝。”

　　阿酒道：“那你今天怎么喝的如此痛快？”

　　唐玉道：“因为今天我遇上了一个比我还惨的人。”

　　阿酒听后，也忍不住哈哈大笑，然后也一口干完了碗中烧刀子。

　　二

　　酒量再好的人，一碗一碗的干，也有醉的时候。对于酒馆老板来说，最怕遇见的就是喝醉后还没结账就趴在桌子睡觉的醉鬼。

　　小城头一进门，就看见两个。

　　送他回来的霜加也跟着进了酒馆，看了看，没什么异常，转身就想离开。

　　小城头叫住霜加道：“没吃午饭吧，今天这里喝酒免费。”

　　霜加问道：“那下酒菜呢？”

　　小城头道：“还得收钱。”

　　由于今天酒馆新开张，所以小城头提前多准备了几样下酒菜，除了他拿手的盐水牛肉，还卤了点花生，泡了点耳片。小城头和霜加尽量远离醉鬼，在靠门口的桌旁坐下。

　　霜加端起酒碗对小城头道：“今天本想一早来恭喜的，但半路被唐新叫去，现在我敬你。”

　　小城头看着霜加手里满满一碗烧刀子道：“希望你只敬一小口。”

　　霜加不解道：“为什么？”

　　小城头道：“因为我不想看见第三个趴在桌子上睡觉的人。”

　　烧刀子味太冲，霜加最终只喝了半碗。

　　离开小城头的酒馆后，霜加在渡口周边逛了几圈，一切如常。

　　唐家堡南门出口附近有条短街。这短街上开着面馆、油饼铺、杂货店和一间澡堂，街道尽头还错落着几间低矮残旧的民房。这些民房就是管理南门外的小护院们吃饭和休息的地方。

　　霜加回到这里时，夕阳已过屋顶，几个同行正端着碗蹲在街边吃着晚饭。

　　霜加回到自己的小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拿起碗正准备出去打饭时，回头看见唐简正站在房间门口。

　　霜加愣了一下，但也没觉得奇怪。自从那晚渡口酒馆发生火灾后，他已被几个管事的私下里问了好几次，住的这小房间也被翻查了数遍。

　　霜加只好把碗又放回，在看着唐简说道：“有什么要问的吗？还是要再查看下这里。”

　　唐简道：“都不是，而是让你明早和我去一个地方。”

　　霜加道：“什么地方？”

　　唐简道：“葫芦镇。”

　　霜加皱眉道：“去那做什么，听说那里是唐门对头的地盘。”

　　唐简道：“去请一个人来唐家堡。”

　　“请谁？”

　　“陆敖。”

　　霜加听后，疑惑地问道：“就我们两人去请他？”

　　唐简道：“是的。”

　　霜加道：“他怎么可能会来？”

　　唐简道：“你怕？”

　　霜加解释道：“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只是我真帮不什么忙，还会成为你的累赘。”

　　唐简缓缓道：“可能是吧，所以唐敖应该不会无聊到去杀一个累赘，如果我真的死在葫芦镇，你至少还可以回来通知一声。”

　　霜加道：“你认为我会有机会活着？”

　　唐简看着霜加说道：“是的，至少比你还呆在唐家堡的机会更大。”

　　霜加道：“就算唐门怀疑我说谎要杀我灭口，但你为什么要救我？”

　　唐简听后，抬头看着墙上的破窗户苦笑道：“我不是为救你，而是实在找不到人陪我去了，既然你在哪都差不多，不如陪我去看看，如果到时真请不动陆敖，你也好帮我收尸。”

　　霜加看着唐简，摇摇头叹了口气。

　　是啊，如今唐家堡和葫芦镇的情况，大家的心里都有点数，谁会为了二两三的银子去葫芦镇冒险，大不了不做了，另外再找个事糊口还简单些。

　　三

　　入夜，江风渐凉。

　　小城头起身把酒馆的门慢慢掩上，然后点亮了蜡烛。新酒馆从下午到现在没来一位客人。

　　小城头现在后悔死了，怎么不早点把那枚铜钱丢进江里呢？现在好了，看样子渡口周边的人都被展先生派人招呼过了，以后没人敢再来他这里喝酒了！

　　重重地关门声，把两个酒鬼给惊醒了。

　　小城头没好脸说道：“快点结账，我要打烊了！”

　　阿酒起身活动着身体，问道：“今天不是说好喝酒免费的吗？”

　　小城头回道：“没错，喝酒免费，但在这睡觉可不免费。”

　　“多少？”

　　小城头食指一伸：“一人一两！”

　　阿酒听后差点没一头栽地下。

　　唐玉整理好衣衫，对小城头问道：“后院里是在熬粥吗？”

　　小城头回道：“你鼻子还蛮灵的。”

　　唐玉道：“可不可以给我们来两碗？”

　　小城头道：“当然可以。”

　　阿酒急忙道：“多少钱一碗？”

　　小城头看了看阿酒，又看了看唐玉，然后耸耸肩道：“不贵，还是一两。”

　　阿酒还想说什么，却被唐玉拦住了。

　　一锭银子放在桌角。

　　四

　　粥的温度，刚好。

　　因为小城头专门用井水镇过。

　　小城头又端来一碟耳片，问道：“两位还要酒吗？”

　　唐玉示意不了。

　　阿酒道：“我要，免费的酒错过可惜。”

　　小城头赶忙回到后院，躲着不再出来。

　　唐玉喝了几口粥，看着阿酒问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计较？”

　　阿酒道：“没钱的时候。”

　　唐玉道：“堂堂十二飞鹏的少帮主，会没钱？”

　　“有钱就不会再阴沟里躺上几天了。”

　　阿酒夹了一片耳片，放进嘴里接着道：“我早就不是什么少帮主了，现在就一洗碗的，当然要计较银子。”

　　唐玉起身给阿酒面前的酒碗加满，问道：“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不回白马坡去看看？”

　　阿酒道：“去做什么，去看我父亲？”

　　唐玉又给自己倒了碗酒，坐下道：“你还在怪你父亲？当时的情况你我都知道，双方都身不由己。”

　　阿酒喝了一口酒，冷笑道：“那他现在怎么舍得退出来了，既然要退怎么不早退？我是绝不会为了地位把自己的儿子送到敌人的门下。”

　　唐玉道：“情况不同，自从你被送到唐家堡后，十二飞鹏的人就不再信任你父亲了，都是副帮主说了算。”

　　阿酒皱眉道：“你说的是诸葛青天？”

　　唐玉道：“是的，现在十二飞鹏里都是他的人了，你父亲因为你是人质，早就被架空了，说的是退出江湖，其实我想是被诸葛青天软禁，据我所知，现在白马坡不愿背叛你爹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

　　阿酒苦笑道：“这难道一切全都是因为我？因为我是唐门的人质？”

　　唐玉看着阿酒摇了摇头，说道：“有些事情迟早会发生，如果你不来这里做人质也一样，说不定现在你早被诸葛青天杀掉了。”

　　阿酒慢慢地把酒碗放下，盯着唐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唐玉喝了口酒道：“我说你现在应该回到白马坡去，去拿回你自己的东西，而不是在这破渡口洗什么碗，还为了几两破银子和一个胖子斤斤计较！”

　　阿酒听后，不知道再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端起了酒碗。

　　酒是什么？

　　是放纵？是消遣？

　　还是粮食？还是其他什么？

　　现在对于麟风来说，它就是个壳子。

　　可以蜷缩的壳子。

　　蜗牛的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