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苏岚冷静下来后，他发现自己或许太敏感了：这里是幻境，出现这种情况……
也许只是巧合，或者，干脆就是幻境的操控者刻意安排出来的。
让自己自然地和这位来客打了招呼后，苏岚深吸了口气，也是认真端详起他的模样——虽然样貌一样，可不知为何，这个人的年龄看上去会更老些，同时，苏岚也注意到他左眼上那道淡淡的疤痕。
是一个人吗？他又开始嘀咕。
“你是不是认识一个跟我长得很像的人？”
被他看了半天，这个男人也忍不住了：“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吧，我可不是你那位熟人。”
苏岚点点头，跟他道歉——这时候他也能肯定这男人不是那人了，毕竟气质举止之类的完全不同。
“苏岚。”他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
“李。”男人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应该看得出来吧，我是东边那个国家的人。所以你也可以叫我希格兰斯，这是我来这里后起的另一个名字。”
简单的介绍便这样结束了。
似乎深受长途跋涉之苦，这个自称希格兰斯的男人在享用完月瑶提供的简单食物后，便走进了小屋的另一间空房。
看着那扇闭合的破旧木门，苏岚沉思了片刻，转向身后的女孩：“你觉得这个人有问题吗？”
正在数盐的女孩抬起头，脸上满是残留着喜悦的困惑——刚刚那个男人送给了她们一些调料，虽然并不怎么稀有，却也是两个孩子当前最为缺乏的生活必需品了。
“我觉得希格兰斯先生不是坏人。”在苏岚的坚持下，她认真想了想，“那个……他对我们的态度也比较和善吧？你看，他还把那么珍贵的调料送了一些给我们！”
很符合孩子的简单想法，可这不是苏岚最需要的。
不过他一时半会也找不出什么漏洞来，这让他由衷希望司空雨洛的下一次联络能早点出现，好帮他解决现在的问题。
但这不现实。
夜晚时分，在共同享用了一顿简单却丰富的晚餐后，月瑶和希格兰斯很快便交流到了一块，坐在一旁的苏岚也默默聆听着他们的交流。
希格兰斯是一个来自东皇的冒险者，他来到西塞尔已经有三年的时间，足迹已经走遍了大半个西塞尔，除了一些偏远地区外，三国主要的城市及地区，他都浏览过一遍。
孩子对新鲜事物总抱着数不清的为什么，而希格兰斯的身份和经历更是钓足了女孩的好奇心，在晚餐结束后的两个小时里，她一直都坐在男人身边问东问西，如海绵般摄取着大量关于外界的知识。
哪怕是苏岚也必须承认这人的博学多闻，他在西塞尔流浪也有同样的时间，也去过一些男人去过的地方，有些地方逗留时间甚至比希格兰斯久，但对当地的了解却远不如希格兰斯。
“好了小家伙，说那么多我可累坏了。”
在接过女孩递给他的第四杯水后，希格兰斯苦笑道：“你还真是个好奇宝宝——说实在的，我只是去过的地方比较多而已，你长大了去走一圈的话，也能学到很多。”
月瑶眼巴巴地看着他，虽然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但那些真的很有趣。
“您说得对。”这时候，苏岚走到了她身边，将她拉到身后，“谢谢您的游记故事，您的博学让我们受益匪浅。”
“还是那句话，只是去过的地方多了，见识多了，懂的东西自然也就多了。”
希格兰斯打了个哈欠，又看向两个孩子：“说起来，你们两个小家伙是打算去南边的赛格里吗？”
苏岚想了想，那是他遇到缇亚拉的地方。
“我们要去罗尼！”月瑶在后面说道，“南边的罗尼王国！”
希格兰斯有些惊讶，虽然偷越国境的事件在西塞尔很常见，但两个小鬼的组合就绝无仅有了。
“我们打算去拜访罗尼王国的一位魔法师爷爷。”月瑶想了想，正要继续说下去，苏岚便打断了她。
现在的情况让苏岚有些小后悔，自己不该那么早跟女孩透底。但既然已经暴露了那么多，苏岚纠结了片刻，也干脆大方地将自己的目的地透露出来：她们打算去拜访罗尼王国的古斯特先生。
“古斯特？”希格兰斯琢磨了片刻，“魔法师协会罗尼分部的副会长，古斯特？”
给月瑶一个暗示后，苏岚点头。
希格兰斯提起了些精神：“古斯特先生可是西塞尔为数不多的魔导师，你们两个小家伙想去拜访他？”
“我们有自己的理由。”
“每个相见魔导师的人都有理由。”希格兰斯认真说道，“但不是每个人都能见到魔导师的。”
“……我觉得，他会见我们的。”
希格兰斯笑了笑：“你对自己还真有信心啊。”
“苏岚说他有办法，所以我们一定可以见到！”缩在苏岚身后，月瑶鼓足勇气给同伴打气，“不要、不要嘲笑我们啦！”
“那么，我在此提前祝愿你们成功了？”
笑着，希格兰斯和她们道了晚安，重新进屋整理他的行李去了。他说过，他第二天就要离开了。
其实苏岚她们也一样，不过孩子们的行李少得可怜，不用怎么收拾，随时都能出发。
稍微安抚了一下身后的女孩后，苏岚看了看天色，差不多到了时间，她们也确实该休息了。
……姑且如此吧。
——
不知是不是想着心事的缘故，今晚苏岚和前几天一样，又失眠了。
掀开身上的那件旧棉袄，他稍微看了眼窗户，虽然已经进入了春季，但酷寒的冬天依然不肯退缩，仍顽强地固守着类似这片皇家园林的地带。
似乎又要降雪了。
他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想到。
这也是提醒他现实与幻境的一个标志——遵循记忆的话，这时候已经没有冬的痕迹了。
但既然是在幻境，也别强求什么吧。
他重新躺了下去。
这时，苏岚忽然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响。
那是什么？
愣了愣，苏岚重新爬了起来，仔细聆听起动静的来源。
这时候他总算能肯定来源了——异响来自木屋本身。
这说明什么？
明白情况的苏岚开始咒骂自己的疏忽，他早该想到的，过了那么久一点事都没有的结果就是——它在今晚发生了！
“呜？”
被苏岚拽出棉袄的女孩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但时间不等人，苏岚只能是直接带着她先冲出房间。
他看到了早已冲出房间的希格兰斯，没有交流，希格兰斯打开了门，凛冽的寒风瞬间席卷屋内的每一个角落，同时也让那个声音变得更加可怕。
不幸中的万幸，所有人离开那间屋子后，木屋才正式塌陷。
“还真是危险。”搓了搓手掌，男人叹息，“怎么就塌了呢？”
在他身后的苏岚没有回答，只是带着忽然沮丧失落的女孩远离树枝之类的危险之地——他实在没有勇气去赌月瑶的厄运结束没有。
“罢了。”走到废墟中，希格兰斯搜寻了片刻后，找出了部分行李，“我们最好离开，这个鬼天气，不活动原地等待的话，可是会冻僵的。”
“去哪？”苏岚有些不放心。
男人摊手：“还能去哪？而且，现在的目的是离开，不要在意去什么地方吧。”
便这样，他们默默走出了这片园林。
当然，这一路上也不大平，不知为何，以往很少进园搜查巡逻的士兵多了起来。
“还真是不走运。”
天亮后，希格兰斯回首看了眼那片依然处在风雪中的园林，感慨道：“意外是概率事件，但一时间内冒出那么多，还真是超出我的预料。”
“……呜！”
一直都在忍耐的女孩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抱着苏岚开始哭泣，有些无奈地拍了拍她，苏岚不安地看向男人，他估计希格兰斯应该猜出问题所在了。
果不其然，在盯着她们沉思片刻后，希格兰斯问道：“这就是你们的理由？”
苏岚不置可否，继续安抚着怀中哭泣的女孩。
“那还真是一个特别的理由。”
搓了搓手，希格兰斯摇摇头，走到一旁的石头上眺望森林。
“但我想，即便如此，你们的成功率依然低得可怜。”
“我知道，但这或许是唯一的办法。”
“是不是唯一，谁都说不准。”希格兰斯原地坐下，“毕竟这个世界充满了很多的未知——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我知道。”苏岚加重了语气。
希格兰斯也加重了语气：“不，你并不知道——当你知道的时候，所谓的‘下一秒’已经成为历史了，发生过的‘历史’。”
所以呢？苏岚想他不可能被这样说服，尽管他清楚幻境中的一切与现实相差甚远，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我会带着她去那里。”他坚决道，“在醒来前，最终目标，是那里。”
怀中的女孩将他抱得更紧了。
希格兰斯也沉默了相当长的时间，似乎不会再说什么。
似乎，只要离开。
苏岚深吸了口气，向这个男人鞠躬，随后便带着女孩向南方走去。
“你们可见不到古斯特先生。”
男人转过身，叫住她们：“且不说他是罗尼分部的副会长，这位尊敬的魔导师可不喜欢一直待在罗尼的王都——就算你们进得去，也未必见得到。”
然后呢？苏岚也清楚这点，但他想的是到了现场再做打算……不，实际上，他更多考虑的是，赶上那件事情。
至于其他，优先度不一样，次序自然也不一样。
“既然这样，要不要尝试跟我一路？”
希格兰斯的提议让苏岚她们有些惊讶，但更惊讶的还在后面：“不瞒你们，实际上我的目的地是协会的总部，魔法师协会的总部。”
在孩子们诧异的注视下，男人重新打包好他的行李，向她们发出正式的邀请：“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那碰碰运气？”
“……你去那里做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吧，拜访一位不正经的朋友罢了。”
苏岚顿时想起了一个人……不，那是否能称为人都还是未知数。
“……那，那能一样吗？”缩在苏岚身后的女孩弱弱地抬起头来，“而且，而且那又是谁？”
“一个神经病。”希格兰斯扶额，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希伯来——你们肯定不知道这个家伙，不过也算那地方的一个重要人物了。”
苏岚低下了头。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了这个时空幻境的核心所在。
只是……目的？苏岚想不通这个幻境创造者的目的所在，如果是打算让西塞尔的局势更加恶化，那他根本没必要这样。
还是继续看下去。
最后，苏岚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还是该继续看下去，这样才能在司空雨洛需要的时候给予她必要的情报支持。
似乎很简单，很容易就能完成。
但实际上，这却是幻境中最让人难以抉择的地方。
因为苏岚遇到了她。
那是在赛格里附近的一个小村落。
在苏岚纠结该怎么处理好情况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他面前走过。
那是一个年纪大概在十八九岁的少女，血瞳黑发，更重要的是她身上的女仆打扮。
……薇薇特！
苏岚愣了愣，随即意识到情况已经不容他犹豫了。
“我先去一个地方！”他对准备出发的男人说道，并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你们可以不用等我。”
月瑶诧异地看着他，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女孩也不想丢下他：“我……我和你一起去！”
“你确定？”希格兰斯的反应显得过于平静，但这也十分正常，“事先声明，我可不会等你们。”
苏岚深吸了口气，尽管他清楚希格兰斯能带来的信息更重要，尽管他知道精灵族的援兵也快赶到，尽管他知道自己能做的并不多。
但是。
“……很抱歉，那我们就此分别吧。”
他拉着月瑶向希格兰斯鞠躬致谢后，转身离去。
“你会后悔的。”希格兰斯在他们身后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失去了一个机会，甚至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不，一点也不会。”
苏岚无比肯定这点。
虽然他在过去有很多做法和想法都很幼稚，为此没少被雨洛姐他们嘲笑，然而……苏岚从来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当理想的光辉只剩下最后一点火苗的时候，那么，火苗便更值得他去守护，去捍卫。
所以……
哪怕是幻境，哪怕失去了一个机会，甚至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他也绝不会……做出和当初背道而驰的选择！
——
所以，自己该如何选择呢？
收回目光，司空雨洛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
这个选择很艰难，尽管她大概猜到了这个幻境的本质，甚至想到了可能的结果。
……好吧，这方面她比不上苏岚，同样的，那家伙也比不上。
或许在那之后，某人已经克服了这个毛病，只剩下她一个人还在彷徨犹豫。
“我也得稍微打起点精神呢。”
说着，她缓缓转向床边的吊瓶，有些吃力地将其解开，缓缓握住那根已经能够移动的吊杆。
依着吊杆，她走下病床，摇摇晃晃地来空荡荡的走廊。
是的，空荡荡，灯辉虽然照亮了走廊的绝大部分地区，可这远比阴暗更令人感到压抑。
女孩看向不远处的护士站，空荡荡服务台后，标志凌晨三时的钟表悬挂于墙。摇摇头，司空雨洛将脑海里浮现出的某低俗冷笑话抛开，开始寻思自己该去哪里。
她的第一反应是卫生间……嗯，既然是第一反应，那就去一趟吧。
嗒——嗒——
吊杆在地上撞击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变得愈来愈沉，越来越响。闭上眼睛，淡红的世界让女孩清楚世界仍处于光明，只是这份清冷，也令她回想起了深渊。
“……果然，还是很在意啊。”
从卫生间出来后，女孩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小声嘀喃：诚然，最终的结果是正确，但方式……那样的方式……
所以。
“你在怀疑他受了什么刺激是么？”
司空雨洛的娇躯为之一僵，她盯着镜子折射出的，在身后的墙壁上映出的人影，顿时想到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是你。”她转过身，对着那个靠在入口处的人影说道，“你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干嘛……月阿姨。”
“叫姐姐。”女人走进卫生间，痛心疾首，“我还没结婚好么。”
“都这么大了还嫁不出去，真让人担心你的未来啊。”
叹了口气，女人郁闷地摇了摇头：“你们兄妹的那张嘴让我无话可说。”
“你会整那货，连没法整我的那份一起加上去。”
“你确定那是你亲哥？”
“亲哥就是用来给我这种妹妹背锅的。”
说完，女孩又盯着女人的脸，有些不悦地问道：“你来干嘛，而且还是这个点。”
“来卫生间不行啊。”女人摆摆手，走进了女厕，片刻后她走了出来，看了眼司空雨洛，忍俊不禁，“怎么，在你看来我是吃人的怪兽吗。”
“或许吧。”女孩不安地撩了撩头发，“我之前怎么没看到你？而且……你那么晚来干嘛。”
“傻姑娘，你这是睡糊涂了么？现在凌晨三点多，你当我们要二十四小时守在你身边？”
说着，女人也极其自然的接过司空雨洛握着的吊杆，将女孩抱到怀中：“快点回去，过不了多久你老娘就要醒了，看你这样她肯定得啰嗦半天。”
司空雨洛陷入了沉思。
她知道现在大概是什么时候，也知道自己在那个时候是什么样的。
可无论在那段记忆中，这位邻居家的阿姨都不应该出现。
从苏岚那里，她知道这种时间幻境的具体模样，就如同真实地回溯到过去，让人找不出任何幻境的痕迹。
一切都犹如真实。
但司空雨洛不受这些幻境的影响，所以她才什么都没看到，应该躺在同一间病房的病人，应该守在病人身边的家属，应该在护士站值班的护士……这些她全部没有看到。
可她现在看到了这位邻居家的阿姨。
一路无言地被她抱到病房后，司空雨洛又惊讶了——在自己那张床边，她看到了昏昏欲睡的月瑶。
察觉到有人接近，幼女连忙打起精神抬头，看清来人后，她一激灵，站了起来。
“你们回来了？”她的声音有些发抖，“那么晚……很、很让人担心呢！”
“好了丫头，人带回来了，给我滚去护士站，护士姐姐给你准备的床可别浪费了。”
有些不满地捶了捶女人后，月瑶没有乖乖听话回去休息，而是站在床边瞪着自己这位不正经的监护人。
月阿姨也没理会小幼女的这种叛逆行为，将司空雨洛放回床后，她的目光在两只幼女转了一圈，无奈地摇摇头。
“要交流的话还是等明天吧。”她拍了拍月瑶的小脑袋，“让你的洛洛多休息呗，别忘了她是病人。”
犹豫了片刻，幼女低下了头，认同了监护人的说辞，和司空雨洛道别后，她乖乖走出了病房。
“……我可不记得有这样的事情。”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司空雨洛忽然说道。
“你当然不可能记得。”女人在她床边坐下，从一旁的果篮里摸出一颗苹果，“那时候你一天基本要睡十几个小时，像这种发生在深夜的事情你当然不可能知道，何谈记得。”
司空雨洛愕然，她本来就只想试探一下。尤其是但她看到女人召唤出一颗水球来洗苹果后，这份愕然便再次加深。
“很惊讶吗？”将水球散去，女人甩了甩苹果上的水珠，啃了一口，“实际上你惊讶的还会更多，女神小姐。”
“……我可不是什么神。”
“我知道啊，你是被那个小鬼算计干掉一次后，从某条蛇那里拿到点东西后……变成女神的。”
看着雨洛越来越警惕不安的神情，女人又啃了口苹果，然后索然无味地把它丢进垃圾桶：“明明是你想知道点什么的，现在我特意支开了那位，你不趁机问点什么岂不是很对不起你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