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谋与风玉辉迅疾下到河岸,叫莫玉别动,因为吴叶正趴在他背上呢。两人一比,风玉辉先下得河岸,刁谋道:“这儿,算你赢了,你先看吧!我上去扶着那小子,你可得背下来说与我听啊!”
风玉辉心中暗骂:“你个刁老倌,跑不赢我,就派这种差事给我。也是我心情好,不与你计较。”他老来喜爱典籍轶事,这刻得闻有载,心中欣悦。
只见桥底刻着楷书大字,曰:
献帝年间,余率众来此避祸,鲜与世事过问。并弟子四九天罡之数,愿重归盗门,以谋栖身之所,奈何人不由天,盗者精神所迫,千者时事所趋,众人因而入世,辅佐天下明君,提携四方豪杰,扶助八荒英雄,指引九州俊才。只留得千余淡泊者,造其大厅,几处暗门甬道。
余早年费事,巧夺无数金银,更有珍宝若干,本欲与徒逍遥人世,着遇黄巾纷起,假以救难之名,置大地于鼎炉上,民生哀哉。再有董卓逼宫乱国,废天子而立其弟,自封为相,二牵其都,黎庶苦甚,无所言之门,道路以目,尤胜夏桀,堪比商纣。妄图揭竿起义,权衡再三,仲景兄废其技,而作《伤寒》,吾不舍盗千二法,终隐南阳之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后逢良才数位,智者多人,收纳为徒,传盗者魂髓,教千客精魄,授禹神之道,遗先圣之志,梅谢三次,桃结五回,竟有所成。
一魏者谋士,二吴中谏客,三蜀间军师。三分所成,各为其主,互通书信,暂稳九鼎,无裂神州,终不愧于禹神训言,余心既安,心无所求。
闻弟子建偏厅玉桥,遂将平生所得黄白之物而奉,又将功过记于桥底,暂名玉桥记,以警后人。
承彦
文章已尽,竟然仍有批文,不似一人手笔,上批:
承彦先辈,汝可知天下尽为司马矣。然千门者,自贪神功,妄统万世,果无善终。
子房吾等楷模,不执于相,一缒宇宙生色,不念于名,老来访仙登天。
天下早无真君子,到处尽是假圣贤。若真论个君子者,仅算屈子一人哉。余者或千或盗,我等反无家门,岂不可笑?
作得愚文几篇,明千盗二门之辈足矣,再不以期蒙得明君,救得苍生。言:食马肉不食肝矣。
基
洪武六年
风玉辉心中自明,这两位先辈,乃是黄承彦与刘基,盗门虽有几笔所载,却不晓得偏厅就位于此,也算得造化弄人。
婷儿从船中收来些五铢币,一幅古画卷,她本不想带画卷这样的大物,却又觉与贾寿山的那幅极为相似,只好带去。
五铢币大家要去几枚,婷儿倒也给的大方,她对古币本无兴趣,留上几枚,无非遵循个不走空的理儿,雁过拔毛的道儿。
风玉辉细细把玩几枚钱币,居然发现一枚不似,无五铢半两等文字,竟有盗亦有道四字,均为小篆,字乃錾金,手法之高,近乎新朝王莽工艺。再从婷儿处,讨了几枚,又见一枚如此,但字俨然不同,乃是千亦有术。
“莫不是当初王莽靠二门立国,而特作此二种币,世上不传,在门中流遍。”风玉辉心里嘀咕道。
莫玉本不在意,五铢钱币,这类古币千门数不胜数,单真的近乎万枚,上至远古贝币,下及民国大头,若涉及伪币,乃可谓是恒河之沙。凭借莫玉的眼法,在古董行里,做个大佬,不是问题。他一眼就辨出,风师叔手中錾金币种,非同寻常,价难以估。
恰巧这时,风玉辉道:“小子,你来看看这枚,你千门可曾有过?”
莫玉定睛望去,此类圆形方孔钱,门中见得多了,但写着千亦有术的,着实没见过,只得摇摇头道:“师叔,小子不曾见过。”
“这就怪了,这两种币,我盗千均无记载,此刻竟在这偏厅发现,难道时间只存得两枚?”风玉辉道。
婷儿查遍身上所携钱币,又看见与怪币相似的,只道:“依小女子看,恐怕不止是两枚,我这儿就有许多。”
“既然这么多,为何我都不知?更无任何记载,岂不怪哉?”风玉辉连忙追问。
“楼兰一夜无人,契丹瞬间消亡,这类事情枚不胜举,又干嘛非得问个究竟?”婷儿回答道,但从口气中,明显有顶撞长辈之嫌。
刁谋解个圆场,笑吟吟道:“此刻还是出去要紧,莫要耽误了功夫,错过了机会。”
“小姑娘,我见你的画卷乃从船中带出,可否给老夫一观?”风玉辉并未生气,此刻要求得画卷,连对婷儿的称呼也换成了“小姑娘”。
婷儿把画卷递过去,心道:“这老头儿,眼真毒啊,不知这是不是一去无回?”顺口就补上一句:“风前辈,看完可要还我哦!”语带淘气,反似可爱。
风玉辉冷哼一声,笑道:“那是自然。”心中却说:“你还真小瞧了,我派羲氏的名声,历代羲氏哪个不是过目不忘,即可倒背。”风玉辉本就好胜心强,面子看得极重,婷儿说了,不想还也得还。还好只是一幅画卷,摊开不足半分钟,风玉辉自然卷起来,每个细角他都看过,重画一张已成易事。
众人也趁此机会,一观画卷,此画并无稀奇之处,画得是中华地脉,与水经注的图类似。可笔劲儿非一人之手,更令人诧异的是,图上仅有一个印章,乃是文征明之子——文震亨的。
生于书香世家的文震亨,怎么会藏这幅没有特色,更毫无圈点的地图呢?而这图连落款都无,谜团重重,唯有肯定的是这偏厅,除了吴叶他们,还有人来过,而那些人是谁?就不得而知了,风玉辉竟然想不出,所以猜测至少是在三十年前。而三十年前,中国还在红色风暴的狂卷中,各派林立,千盗末流约集避世,高层人物则为了让社会力量均衡,被扣住不少帽子。
千盗门主,竟然立下死规,何为死规?就是碰触这些规定的一律杀死,毫不手软。这死规的首条,竟然是盗门中四岳六卿各自为政,不得私自来往;千门中则正、提、反、脱、风、火、除、摇,上八将因其所长,潜入各部,或隐于世俗,不得互通信息。最重要一条更是匪夷所思,不得亮出千盗身份,同门相见,不可相认,包括门主。
在那个年代,只有少说话,少联系,才能保全性命,也才能保全门派延续,为此只得下了这些死规。盗门是开枝散叶,均为主干,而千门是集体隐秘,以谋后事。
也就是从那刻起,民间家族中只有金门留住,但靠救济为生;荣门消匿,小偷出道,幺黑渐兴;蓝门死伤最重,几无传人,后入戏法,苟且延命;阁门行医,死伤亦多,药典被毁,只得逃亡国外;千门混乱之极,史无前例,历代朝中有人,可这次就是这朝官坏了事,几人叛变,竟导致千门快被除名,以致于后来萎靡不振。
直至千门上位,盗门出道,收拾了残局,这才有了后来的繁荣。唯一可惜的是,上位者与出道者都是两门,得意弟子,而入了世,虽宗为禹神,可不得不自脱于门,以免节外生枝,但每年祭典会请人奉上厚礼,以示不忘门恩,身作门人。
吴叶这支乃是六卿之中的大理流传,门主扳指乃是盗门门主亲自所赠,他在狱中,通过种种手段,送回盗门,更因此发生段乘龙陷害孙伏鹏一事。幸好这些均为内部争斗,外人很少清楚,否则有了门主扳指,自然成了其他几人的靶子。
风玉华的千门就比盗门好得多,他是上任门主嫡传,也就没人敢打主意,这为其后来,统治千门奠定了基础。虽然不是老班底,但新班底更好操控。他万万算不出,自己的爱徒莫玉,竟把扳指丢了。要是他九泉有知,气得活过来是必然的。
如此看来,到了今天盗门不止一家,还有羲氏、和氏两宗四家的后人,说道三清九仙是不属盗门,但凡他们递个名帖,就能支派任何盗门弟子。若新手请得动任何一位,开门找口吃的,其他人都不敢说半句,这就是对老一辈盗者的奇特尊重,也是这怪圈的特别处。当日苟乃迁发出信息,就聚集数百人,要是贾寿山一发名帖,当地门主远在太空,也得飞将回来。
千门是嫡传的,可八将人物均未回归,只零星招募几个曾属八将的门徒,实力自然远不如前。八将都自己找食,也按自己的新立的规矩生活,有的甚至转行,类似黑道。重立盗门,请回八将,是门主的重任,也是众人所盼。
看毕此画,风玉辉不禁为盗门担忧起来,这次盗门反叛竟然是大理与牧正勾结,而大理正是这权力的中心。
转瞬又脸上泛出笑意,风玉辉暗道:“幸好,王振曾统领大理,亦不至于权力尽散。段老头的安排,果然有道,若非他当日阻我言行,怎有今后契机。”原来风玉辉不喜王振,认为太刚太直,不适合做六卿之位,可段乘龙看重的就是那种忠诚,而王振带领的御正子弟,现在也不愧于这两字。
婷儿调皮地吐了下舌头,想道:“这画卷让吴叶看了,指不定会高兴呢。”不禁暗喜,可想来他中毒甚深,又刹然失去了刚才的感觉,阴重深沉压得她再也高兴不起来。
易安无心看画,只潦草看了几眼,她的一个心只在莫玉身上,心想他丢了千门信物,不知以后会怎样。
刁谋望到易安,年过六旬的他,不禁心里暗叹:“这就是爱?或许是,或许不是。”他见到易安眼神中,夹杂了太多的情绪,就如小时师父告诉他的“女人始终是个谜,等你悟透谜底时,她早已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