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滇黑药,荀卿知道不少秘闻,可未曾一见,传闻中它能散清百种余毒。先夫曲幻野,更花了重笔墨描述此药神奇,自配百余妙方,以为能制出,可怎么都不如意。他曾道,族叔曲焕章之师与彝族首领交好,有缘一观配法,之后寻其所不足制出白药。白药传世,竟盖过黑药名头,但黑药为先,必有其优处。后来彝族内部分散,秘方不在,曲焕章之师再求一见,可首领遗憾道,恐怕早就被焚毁。
为此一药方,曲焕章寻遍九州以采灵药,与黑彝一支的首领,共同研制黑药,一共研究近二十年。期间首领逝去,再无人能回忆药的香味,与药的功效。曲焕章被迫放弃,只把这个药方,当传说一样讲给子女听。
几位子女,只有曲夜华把它当真。后来家中出事,不得不将其送入金门长老家中学习,但这小子一副自比天命,不甚好学,悟性极高,总结前人经典,创出新派堪舆。至于黑药一事,在同女儿曲鉴冰归隐后,成天采药渐渐想起,凭借父亲的经验,继续编制药方。因无人究其对错,干脆再也不配,留出药效。在一份纸上留下:世间独有白药留,天赐黑方早已休。若逢君子破天劫,医家自添万千楼。
曲幻野不是诗人,只把一首七绝填出,下了无数功夫。荀卿翻出此记载,见诗毫无境地,后来才认得,其中暗藏亡夫遗志,也留下他与父亲曲焕章,所记药方。独有意为其中有独活,万千楼意为重楼。这填的是药名诗,文人骚客喜添这词,以增自己深度,而医家金门所录必然是为藏秘方,故而显得普通,文采较少。
夏知天面上流出愁绪,曲鉴冰有心帮他,只对母亲道:“妈,你还是告诉他们去哪儿找吧,别似个无头苍蝇。”
“我也不知,至多晓得来自彝族部落。”荀卿沙哑道,她虽有心为难夏知天,可救人大事,不可随心而为,必然尽其心力。
风玉辉与彝族多人关系较好,当年黑彝聚在山林,不下汉族之地,但他是几个少数被请上山的人。果基小叶山作为首领,决意走出山,与世沟通,不再封闭,可当他把这想法说后,遭到部分大姓的一致反对。其中不乏有人道破秘密,这伤害了这些人的利益。风玉辉上山的原因,居然就是劝解大姓,纵横联合,竟然达成了协议,而这协议的促成,与其兄千门执任门主风玉华有着关系。
荀卿建议大家再留三日,做好充足准备去寻找。同时她联系金门故友,在进入彝族部落之前,给予众人帮助。她想要看看这药,是否如传说中的那样神奇,也想完成亡夫遗志,将其所写药方与真正黑药比对。虽然她心里绝大部分认为他们不会找到,依旧留下点希望,有希望,才有明天,这是师父告诉她的。
两日过去,吴叶竟然醒了过来。感到惊奇的不只是荀卿,众人皆是如此。荀卿心中诧异有倍于他人,立刻为其把脉诊疗,若吴叶此刻是回光返照,那她便劝众人多陪吴叶几日,不再去寻黑药。
经荀卿诊断,吴叶早已毒入脏腑,但非回光返照本觉,而是根骨超过他人。如此看来,她心中又多了几分胜算,道:“要是得到准确消息,你们便带着他一起去,让他立刻服下黑药,那毒性将会不再蔓延。”
吴叶苏醒后,话语只能一字一句,思维也比平时慢些,就连到此地的缘由,婷儿重复了三遍给他听,他才有所明白。见吴叶醒了,苏媚儿既高兴又担忧,她问道:“婆婆,叶儿什么时候会彻底清醒?”
荀卿是摇头道:“目前想彻底清醒是不可能的。你们去找黑药,我去山中采配伍的药材,只有这样他才有活下来的希望。”
曲鉴冰见苏媚儿担心,安慰道:“姐姐别急,母亲肯定有办法,他总会好起来的。”又试探性问:“要不我陪你们去找古滇黑药吧?”
“不,不,你还是留下吧。”苏媚儿连忙拒绝好意,其他人也想曲鉴冰留下照看荀卿,不便说太多,苏媚儿这么说,正合众人心意。
荀卿却直截了当道:“冰儿,你去吧。我在这儿没事。”
风玉辉紧张道:“女娃还是留下照看你母亲的好。”并非他不想让曲鉴冰去,而是一路过来,凭着他盗门灵敏的直觉,有人跟踪早已确定。
刁谋眼神暗示,刚想陪着说上两句,坚定曲鉴冰留下的信心,他把两手一合,显出诚恳的模样。
荀卿看透这二人心思,直言道:“冰儿,不用担心我。量那些猫猫狗狗伤不得我,还有些鼠辈怕是,连见都见不到我。”
既然荀卿都这样说了,风、刁二老也不便太多言语。带上曲鉴冰,顺便可以了解荀卿,二老如此想道。
夏知天用奇异的目光看了曲鉴冰一眼,随即一笑,莲花之生,倾天俊容,道骨清奇,暗显圣人容貌。
荀卿吹了声口哨,远处飞来无数鸦类,这一手是表演给众人看的,免得他们看轻自己。一条棕黄猎犬,亦来到女子身边。
曲鉴冰一见立刻亲切喊道:“大黄。”那是父亲同她收留的狗儿,自从父亲亡故,她避开荀卿,许久不见大黄。这是条忠狗,护主,懂人,父亲生命已绝,大黄守灵七日,拒绝进食,奄奄一息。准备与父亲同葬,待下葬时,竟然醒来奔入林中,一去不回,曲鉴冰与荀卿念道,它寻找主人去了。
大黄身上泛出的是狼味,再无昔日的温情,仿佛家臣守护主人,多了些烈性。毛色开始泛白,说明它年龄已大,步行仍是强健,颇有廉颇未老的姿态。
荀卿原本不喜这狗,但钦佩它的忠,自先夫走,她喂食给大黄,大黄丝毫不理,但曲鉴冰留下的食物,它却会吃上些。可每当荀卿守墓遇险,这狗拼死护住她,与一群饿狼战到浑身浴血,三进三退,对于一条无身体优势的土狗,它足够了。自此荀卿对其印象改观,本想好好照顾它,可它依旧隐去。
众人见荀卿如此表现,只得摆手上路。风、刁二老,在路上盘问曲鉴冰,但她总是绕弯子,两老自觉无趣,打听荀卿的想法只得作罢。
进入彝部,首先找的应是当地首领,若能是黑彝,自然更佳。
彝族在汉人眼里分为黑、白、花、青等,这些分法仅仅是血统和服饰之分。论起根底都为彝族,但黑彝因其血统珍贵,很少与外族通婚,通婚者则降其等级。
黑彝留下了彝部优秀的风骨,依旧保有尚武精神,喜爱自力更生,多有沧桑厚重感。白彝因此是部中平民,多有顺从之感,与各族相处融洽,易于接受他人,好客之风尤甚。
一进彝族之地,与外风俗迥然不同,尽是寨子,不少居于山中。风玉辉晓得这是彝族,古老一支,当年请他的首领,早就辞世,可赠与他一把腰刀,凡是外出他必然带上。因其锋利称手,用来方便,别人不识彝文,只当那是装饰,多年竟然很少有人知道腰刀的来历。
这部落也有各种商店,毕竟长时间与外界进行了交流融合,风玉辉找了家店面,询问黑药一事,均说不知道。有些人甚至有怀疑的目光打量,这群从他处所来的人。
风玉辉受不得别人的气,他自生来,打拼至如此地位,受尽了太多苦。别人若是藐视,让他心中不快活,按照年少的他早就令人血溅当场,多年来生性早就收敛,如今见彝人对他的态度,若非刁谋安抚,定然要有小爆发。
夏知天虽然有奇才,了解彝家之事,但如此深入却未曾有,所以路上很少说话,压抑得不适,想寻一处地方住下,很是困难。
一行人傍晚还未找到落脚处,黑药一事更不用论。风玉辉心里来气,刁谋拉他不住。只得任由他去,风玉辉找了处宅院大的主,敲开门,拔出腰刀。
跟在身后的刁谋大惊,他可不晓得,风玉辉腰间别着刀,这一幕,让他措手不及,赶忙冲上去拉住。风玉辉摆手格开,对面的彝家汉子,威武身躯,气势汹汹,他对面前这两个瘦小老头看不在眼里,只道了声彝话,叫他们滚过去,又要关门。
风玉辉大怒,一把腰刀掷出,嵌入木门数寸,其力道之大,让汉子佩服。彝族人向来是佩服好汉的,打了个礼,看看这老头儿是要做什么,究竟是敌是友。
刁谋说着半生不熟的彝语道:“不好意思,我哥哥喝醉了。”
彝族汉子用半通的白话道:“醉,胡说,他,没酒气。我不伤你,和他,让他来。”
风玉辉大声道:“我是没醉,我清醒得很,刁老儿,不用管我,我和这个彝族兄弟叙叙情。”风玉辉过去一搭手,汉子反手擒拿,两人竟然成了握手姿势。风玉辉面上友善,手上用力,大汉领会毫不示弱,同样捏起手劲儿。只听得“咔咔”两声,汉子面上流汗越来越多,风玉辉一副自得之相,随后平淡道:“门口不是待客之道,不如我俩进去坐坐。”
这大汉肌肉鼓起,青筋暴露,面色不改,涵养似乎也不错,忙做了个请的手势,让风玉辉捏着他的手进去。待要跨进门槛,突听风玉辉道:“不好意思,我这刀还在门上。”他左手拉起刀,迅速插入右边腰间的刀鞘,速度之连贯,令大汉佩服。
“扎龙,你进来干嘛?”里厅一位老者问道。
刁谋正要进去解释,风玉辉却率先说道:“老人家,我们求个住处。”
“扎龙,你身边还有谁?”老者再问。
“主人,还有两人,年龄看起来都很大,功夫却是了得。”扎龙用彝语回答。
“既然有客人,那你就带他们进来吧,别失了待客之道。”里厅老者再道。
扎龙带着风玉辉二人进去,确切的说是,扎龙在风玉辉的胁迫下,一起进去的。
里厅平淡无奇,家具只有几个桌椅,没有外面大家的感觉。风玉辉心下觉得,是否找错了,他本来想挑选个大户人家招待自己这些人。
风玉辉与刁谋勉强坐下,扎龙不得已立在旁边。
老者说道:“放了他吧。”刁谋依言所放,见老者两条剑眉如霜入鬓,没有胡子,一双眼睛如鹰般犀利。有着典型的彝族尚武风范,风玉辉道了声好。
扎龙在旁边提醒道:“主人,他腰间有把刀。”
老者的汉话说得不错,道:“贵客,请您把刀摆出,以免伤了和气。厅乃会客清净地,不适合身带利器。我请扎龙代为保管。”
风玉辉卖了个面子,把刀连鞘横在膝上。
老者一看刀柄的纹路,刀鞘的雕功,又大声道:“扎龙不必了,此乃礼器贵物,非伤人之器。”扎龙走出半步,突闻此说,愣在原地一会儿,才收住脚。
风玉辉见状道:“老人家,您识得上面的文字。”
老者哈哈一笑,大声道:“我怎么不认得,这上面的字是:献给我最尊贵的客人。”
风玉辉也笑,笑自己找对了地方,这老者精通汉话,又熟悉彝文必然是学术之家。
老者又再道:“最尊贵的客人,我还可以告诉你,当年这种刀有三把。”这个风玉辉就不知道了。又听得道:“而我就是这三把刀的铸刀师,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们。”随后呼喝扎龙,扎龙进了内宅取出两把刀,果然与风玉辉的刀极为相似,只是所泛光芒不同,一把泛红,一把泛黑,而风玉辉这把泛蓝。
老者见三把刀时,竟然泪从眼中夺眶而出,口中呼着彝语,因其语速太快,风玉辉听不清,只得小声问扎龙。扎龙因为刚才一事,嗯了下,什么也没说。
三刀摆放在一起,老者放上供台,才道:“刚刚那断彝话,是祭祀之语,二位不要见怪。这三把刀,一名王者,一名贤者,一名智者,现在只有您,智者的主人活着,而另两位早已仙逝。”
风玉辉见此道:“老人家,既然如此那我把刀还赠于您。”
老者笑着摆手道:“不不不,我把剩下两把给您才对。”随后老者让扎龙包好三把道,送给了风玉辉一行人。
风玉辉不解其意问道:“这是为何?”
老者答道:“刀,只有给他懂的人,才能发挥威力,我们铸造人只是她的父亲,而使用者才是她的丈夫。”
风玉辉听着这个比喻,算是了解老人心意,接着问道:“老人家,你可知道YN黑药。”
老者道:“这黑药虽然药方佚失,可他家竟然留有药底,虽然不多,但其效不可小觑。”
风玉辉当下拜谢,而刁谋赶忙去喊其他人来到这宅中。
老者叹惜道:“黑药虽然神奇,但无法传于后世,很是可惜。”
苏媚儿让吴叶服下黑药,吴叶抱拳道谢老者,老者看着他的面容,用彝语呼唤扎龙,扎龙拿着一把刀来。
风玉辉一看这刀泛着黑色光芒,老者说道:“果然,她已经找到了她想跟随的人,小伙子这把刀送给你,但你千万不可冷落了她。”
吴叶看老者眼神坚定,不再推辞,只是说道:“那老者我也送你一把刀。”说着吴叶从袖口的夹层处取出盗门的法器。
婷儿想要阻止,却被苏媚儿拦下。
吴叶说:“老人家这把刀赠给你。”
老者看着薄如蚕翼地刀片,连叹了几句“巧妙”,询问怎么制作的,吴叶说出方法,老者更是说道:“真是太神奇了,竟然用酸。”
吴叶勉强清醒,需要休息,风玉辉则是陪着老者聊到了天明。
临行前,老者又把残破的药方给了吴叶一行人,那是他历尽多年的搜集所悟,可他铸刀出生,不能完全懂药,只凭着彝族文化,悟出些药。送出门对众人小声道:“扎龙,是我最好的传人,他铸刀可数一流,但一生迷恋于此。我若是先走,请你们代为照看,莫让他弃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