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倦鸟归巢,员外府也掌上了灯。
方青衣是被饿醒的。
摸一摸自己的肚皮,思绪还停留在给侯封山疗伤的时刻,最后怎么晕过去已不知。肚子传来阵阵抗议的声音,不仅失笑,能活着来挨饿,还是不错的。
下得床来,身上的衣物已经换过,伤口也包扎好了,外伤倒还好说,倒是黑衣使秦日纲那一脚,让他受了不轻的内伤,再者一直不断透支内力,此时经脉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外面的人听见他下床的声音,一个小厮敲门而入,“方大侠,您醒了,老爷吩咐了,以后就让小的来伺候您。”
“在下一个粗人,哪里需要这些,劳小哥替我谢谢侯前辈的好意,伺候就不必了,能麻烦小哥给在下拿些饭菜吗?”
“好好,小的这就去,方大侠叫我阿海就好。”
“好,对了,我那两位朋友回来了吗?”
“是齐大侠和花大侠吗?回来了,回来了。”
“多谢,那和在下一起来的那位蓝衣公子可曾回来?”
“那位骑宝马的公子啊,那倒没有,从前晚走了之后就没再回来了。”
“前晚?”
“是啊,方大侠您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了。”
一天一夜?睡了这么久。
“您先歇着,我这就去给您拿饭菜。”
“劳烦了。”
披衣来在窗边,心里难得宁静。
今晚的天上有几颗星星,闪的很努力,但又显得有些笨拙。
上一次看着夜景还是跟赵煜修去追那黑衣人,好好的夜景,却带着那挥不去的绮梦香,甜的太过。
说来,赵兄自上次一别,究竟去了何处?
那墨息珠之事,自己要如何跟他开口呢?
思绪乱糟糟的,一向乐天的人,也只剩自嘲的笑笑。
“唱戏的,唱戏的…”
人还未进门,花不死的大嗓门已经传了过来,中气十足。
“我给你把过脉,也亏得你底子硬啊,中了毒还敢这样乱来,你小子是不要命了是吧?”
“花老,我知道…”
“得,亏得你没事,不然侯家那小儿,老头子可就说不清了。”
“侯小公子情况如何?”
“怪得很怪得很,明明屁事没有,可人就是醒不过来,”说着,靠近方青衣耳边,偷偷道:“小花还咬了他一口,一点反应都没有。”
小花?方青衣心中咯噔一跳。
那是花不死养的宝贝之一,一只花栗鼠,经过花不死的调教,咬起人来,又快又狠,当然也很疼。
“花老,这也…”
花不死不以为意的摇摇头,打断方青衣还未出口的话,接着说道:“我来不是跟你说这些的,唱戏的,大傻牛被人打劫了!”
“啊?!”
“墨息珠被抢了,那小子现在还半死不活躺着,要不是老头子去的及时,他就是个死人了。”
原来,在齐然安慰小姑娘的时候,安不死在人群中看见了方青衣,对方朝他招了招手,安不死不加怀疑朝他走去。
假方青衣见他过来,转身便走,对方的速度越来越快,安不死叫他,也不回应。
转眼,假方青衣没入了旁边的暗巷,安不死心中疑虑骤起,在巷口停下了脚步,从袖里拿出了一条巴掌大的小蛇放在地上,只见小蛇一到地上就往巷子外窜去,安不死心里一沉,此时,巷内的刀出鞘的声音,他都能听的清楚。
袖口一扫,小蛇被他收回,运起轻功向外逃去。
幸好,对方见事已败露并未追上来。
当他回到原地的时候,却看到齐然已经跟惊刃交上手了。
一个面沉如水,一柄长剑,剑剑指人要害,另一个却杀红了眼,根本不管对方刺来的剑,一根狼牙棒看似舞的虎虎生威,却早已招不成招。
惊刃左臂无力的摆动着,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显然手臂已断。
齐然的衣服和血混在了一起,在安不死看来,他全身都在流着血,两人打的胶着,可战局明了,齐然是输定了。
果然,惊刃的剑又一次刺进了他的身体,可这次却怎么也拔不出来了,一手抓住他的剑,手指已见白骨,齐然却毫不在意,咧着嘴对他笑着,笑容如同夜空中劈开的闪电,夺目而惨烈,声音和着涌出的鲜血。
“你…输了。”
这三个字说的模糊不清,却字字沉稳,在惊刃听来却比那打断他手臂的那一击更有力,这等不要命的打法,这等不要命的人,就算在炼堂也很少见。
脑中不自觉的闪过某个影子,齐然却不给他多想的时间。
狼牙棒随着他的话音一起落下,这是他好不容易抓住的机会,这一棒他拼上了自己的性命,只要杀了他!只要杀了他!墨息珠就能抢回来了!
可是他忘了,惊刃除了左臂,几乎没有受伤,而且作为一个杀手,他的轻功也相当了得。
毫不犹豫地弃剑,向后窜去,一旁的安不死他早已注意到了,两人合力他没有胜算,借这一跃之力,几个翻腾,消失在了拐弯处。
“如此说来,你们也被如意楼的人伏击了?”
“可不是嘛,大傻牛满身的窟窿,也亏他命大,有爷爷跟着,不然的话,还没抬回来,他就去见阎王了。想不到天神教还有这么扎手的,大傻牛身上的窟窿可各个都刺在穴道上,啧啧,这一次,他可是栽大了。”
听得他如此说来,方青衣若有所思,“刺伤阿然那人什么模样?”
“年纪不大,还是个小屁娃儿,跟侯家老二差不多。”
“如此年幼?”似有些不信,剑眉微皱,“那日伏击我和侯小公子的是红、黑二使,你和阿然遇到的很有可能是另外两使,可这年纪似乎差的太多。”
“红、黑二使”安不死猛地喷了方青衣一脸唾沫星子,小辫胡子也翘了起来。
“……”刚刚似乎桌子也被震得抖了抖。
安不死没有立时说话,捋了捋胡子,才道:“唱戏的,你听着。”
方青衣配合的点点头。
“二十年前,天神教那一战,我跟侯大哥都参加了,青、白、红、黑四使,可都是我们看着死的,教主石裂天服毒自尽,我跟风老儿都验了,我用这张老脸担保,绝对是他本人。”
安不死口中的风老儿便是风阮亭,江湖第一的神医,长居药谷,一生痴于医术,近年来已鲜有出谷。
“依你之意,此次的天神教,并不是真正的天神教,而是有人借着天神教的名义兴风作浪?”
“对对,我就这个意思,可怪就怪在这儿,如果不是石裂天本人,谁还能做出这绮梦香和红楼丸呢?”
“此事确实透着古怪,只怕…”
“方大侠,方大侠,不好了,不好了…”阿海变调的疾呼传来。
方青衣忙推门而出,只见阿海刚到门边,喘着粗气,一手撑在腰间,半弓着身子,说道:“方大侠,齐大侠被人袭击了。”
“什么?!”两声惊呼不分先后,同时朝齐然的房间掠去。
原本三人房间紧挨着,但侯曲怀为了不影响方青衣休息,将齐然搬到侯封山的槿兰苑,一同照料。
侯曲怀已在齐然房里,屋里一片狼藉,窗户大开,齐然被下人扶到床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大眼牛,你别动。”安不死的声音里有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齐然的胸口多了一个伤口,离心脉不过半寸,伤势极重,更不妙的是,他身上的伤口又裂了开来,衣衫尽红。
方青衣眼中的恬淡再也不见,惯常的笑容也消失无踪,寒霜满面。
屋里散着淡淡的香味,虽然已经很淡,却必是绮梦香无疑。
窗前,隔壁侯小公子屋里的药味飘来,冲散了绮梦香的味道。
跃出窗外,屋后立有一个银杏,枝繁叶茂,高耸入云,树下并无任何痕迹,枝干上留有刮蹭的痕迹,看来,那人是从这树逃到了屋外。
侯曲怀显然也发觉了,眉头紧锁,“前日,老夫禀明城主,可待官兵赶到如意楼时,已是人去楼空,这两日,全城挨家挨户的搜查,一直没有线索。可谁曾想到,他们竟然钻到了老夫眼皮底下,进了我这侯府!真是大胆!”
在这侯府,在这槿兰苑,在这风声鹤唳的时期潜入侯府来行刺,冒如此大的风险,为了一个重伤的齐然?
方青衣心有怀疑。
“侯前辈,侯小公子可还好?”
“吾儿尚安。”背过手去,盯着正紧张为齐然施救的安不死,带着歉意:“齐大侠为小儿挡此一劫,老夫感激不尽,花老弟,有何需求,尽管跟管家说。”
“羽叶续经膏,羽叶续经膏,我要羽叶续经膏!”
羽叶续经膏?!
这可是疗伤的圣药啊,传说有生机活骨之能,却极为难求。
“花老,阿然…阿然…”不敢问,不敢问,那到嘴巴的话似有万斤,让这天塌下来也当被子的大侠,也说不出那几字。
“断了,全断了,”花不死的五官揉在了一起,一身花衣也没了生气,替方青衣说出了那不敢出口的话,却听得出他的强忍。
“那贼人这一剑补得太狠了,就这一剑,就这一剑啊,就是个引子,让大眼牛剑伤连成了一气,断了他一身的经脉。”说着,白眉下眼里的神采越发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