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夜雨声烦
“你听着,”苏州深吸了一口气,“我……”
“小心!”张承山忽地紧紧抱着他,将他压倒了下去。
苏州还没有从他这突然的一抱中反应过来,耳边便传来巨大的爆炸声,车子剧烈摇动起来,玻璃碎片四溅着,铺了张承山一头。
时间仿佛于那一刻静止了,周围是黑暗的。
“……张承山。”苏州的心提了起来。
张承山紧紧抱着他,头埋在他的肩窝处,半晌没有动静。
“……张承山?张承山?”苏州忐忑着叫他,又不敢挪动,以一个被他圈在臂中的姿势,惊惶地等待他的回应。
张承山始终没有动静。
血却滴下来了,一滴,两滴,锤打在他的脸上。
“张承山……”苏州嘶哑着嗓子又叫了他一声。
街道上的人惊叫着躲避,炸弹的碎片飞溅着,将两侧的商铺变为废墟。
炮声,哭喊声,混在一起,传到苏州耳中,却像隔了千万重山,隐隐约约的,他听不真切。
“张承山,张承山。”苏州一声声叫了下去。
“张承山,”苏州说,“我愿意你管着我,愿意听你说我,你可以打我,骂我,我都愿意。可我不愿意看到你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同她们笑,我不愿意……”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了过去,伏在他身上的张承山缓缓抬起了满是血污的脸,“苏州……别哭……”
苏州的心从窒息中透过气来,他怔怔地对着他道,“真的打仗了。”
张承山费力笑了笑,“别怕,不会有事的。”
“我不怕,”苏州点头,“你没死,我不怕。”
张承山咬咬牙,一脚踹开已经变形的车门,将苏州拉了出来,“先回去。”
苏州看着张承山,“不一起走么?”
“司机晕过去了,先将他弄出来。”
苏州立在原地,看着张承山从车中将司机架了出来,手心中沁出了汗,“……张承山。”
“别怕,”张承山一边将司机拖到一处倒塌后形成的三角空间,一边道,“暂时不会再有了。”
他们二人沉默地走在苏州城的街头,看着繁华与疮痍的交接,心中都不安起来。
张承山第一次觉到了不知道该将苏州安置何处的恐惶。
“苏州,”张承山微侧过脸看着他,“在车上时,你想说什么?”
苏州垂下眼,“不,没什么。”
张承山却一直看着他。
苏州缓缓抬起眼,“看着我做什么,头不疼了?”
“没有,那时我昏迷不醒,隐约听到你在叫我,”张承山道,“于是我就醒来了。”
“你敢不醒,”苏州道,“你不醒我就挖你的心,然后告诉单手李,他们军爷壮烈牺牲了。”
“……”
“世道真是艰难。”
那是苏州城第一次遇袭,虽然只有短暂几秒,可是也教全城的人提起了心,安宁的日子彻底与他们告了别。
这之后的几个月倒算得上平静,至少苏州城再没有被空袭,可是大大小小的报社却忙起来,整日播报一些各省消息,习惯了战争的人们除了麻木,再无反应。
八月的一个清晨,苏州城下着细如尘粉的雨。
张承山在房中整理着东西,忙忙碌碌后,随手换掉身上衣服,衣服脱至一半,一个颤抖的身体贴上了他的后背,跟着一只细白的手抚上了他裸露的上臂。
张承山没有回身,“松手。”
“张先生……”阿颖颤声道,“我好怕……死了,都死了。”
张承山皱起眉,“阿颖,松手。”
“我不!张先生,我害怕……”
“对不起了,”张承山说着,一把甩开她,回过身道,“苏州已经不是安宁之地,若是害怕,便离开这里吧。”
阿颖直直看着他,“张先生,你接受我吧!”
“休要胡言,”张承山眉宇间掠过不悦,他深邃的眼有些冷冽,“你已经不是小姑娘了,请自重。”
“不是小姑娘岂不正好?”阿颖说着,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扑上来抱着张承山不肯撒手,“张先生,你不把我当小姑娘我很欢喜,你接受我吧……”
“……”张承山实在说不出什么重话,阿颖对于他,勉强算是个他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小姑娘,拒绝是不必说的,可要如何拒绝,他是一点计较也没有。
“张先生……你身上好温暖……”阿颖呢喃道。
“我对于你来说只是长辈,”张承山想推开她,“你先放开,我同你仔细说。”
“我不放……张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太会骗人,骗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深陷……”
房门忽地“哐当”一声,打断了阿颖的下文,苏州立在门框中,背对着天光,修修长长,看不清脸上神色,他立了须臾,转身离开了。
张承山推开阿颖,神情有些冷峻,他一句话不说,迅速脱掉上衣,换了衣服,绕开阿颖出去了。
阿颖一个人立着,忽然笑了起来,张承山不会接受她,她早便知道了。
可是即使这样,也还是达到目的了。
她就知道,苏州,是不会喜欢看到这种场景的。
她真可悲。
他也可悲。
抬手解掉上衣的几颗扣子,用力撕扯,露出里面鲜艳的肚兜,她走了出去。
苏州立在青藤廊下,脸上阴晴幻灭。
阿颖走过去,“苏州,你生气了么?”
“为什么生气。”
“苏州,你不应该生我气的,”阿颖笑道,“我…我也是控制不住自己,感情的事情,你也知道,不是想控制便能控制的。”
苏州倏忽看向她,“滚。”
阿颖仍是笑笑,似乎毫不在意,“苏州,”她话锋一转道,“你是不是喜欢张承山?”
苏州的身体一震,他的心里缓缓渗出血来。抬起狭长的眼,他的神情有些阴冷,“……我不是。”
“那么,你喜欢男人么?”
苏州薄唇动了动,终是选择了沉默。
“真恶心。”阿颖戏谑地道,裹紧衣服走了。
苏州一人立在那廊下,凌艳的脸上毫无波动,他直勾勾地望着天雨,俶尔垂了眼去,那石板上便落了两三颗泪。
他悄然立着,像一朵莲花,等待佛的出现。
他渐渐看见了十四年时,穿过满庭暮春色,走向那个俊秀少年的年轻军官,他的眉宇间颇有风霜之色,深邃眼中只盛了他一人。
风吹过来了,庭中海棠委落一地,苏州撩起长衫,翻过栏楯,跳到庭中去了,很快消失在花木扶疏处。
天色暗下来时,他才跌跌撞撞地从外边进来,直奔张承山的房间去了。
推开房门,他看见那个背影,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张承山。”
“苏州?”张承山回过身来,“你喝酒了?”
苏州笔直地立着,夜风带着雨吹了过来,他一双幽冷的眼被吹得迷迷醉醉,他不说话,蓦地,一把将张承山推倒在床边的柱子上,薄薄的双唇对准他的就贴了上去,狠狠厮磨啮咬,辗转几番,一闭眼,他的眼泪流了出来。
张承山一皱眉,缓缓推开了他,“苏州。”
“张承山,”苏州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他大笑着看着他,“你知不知道,我这里,很难受。”他的指尖戳着胸口,“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救了我,又不喜欢我,我为你背负了万千流言,你不喜欢我,去你妈的!”
张承山沉默着,深邃的眼静静看着苏州,夜雨淅淅沥沥,却也沉重得教人透不过气。
良久,他长叹一声,继而笑得恍若多年之前,“我老了。”
苏州看着他,再也说不出话。
夜雨声烦,空乱人耳,乱人耳。
苏州不甘。
“张承山,”他盯着他,满脸是泪,“你拒绝的太晚了,我已经深陷了,都这么多年了,若是你一开始便拒绝我,断了我的念想,我或许还不会这样痛苦,这样痛苦……都是你,是你让我变成这样!”他嘶吼一声,将张承山推倒在床上,整个人压将下去,白皙的指就去扳张承山的下颚,薄唇再次贴上去,却不是狂风骤雨,而是小心地舔舐起来,他闭着眼睛,紧紧皱着眉,“不要拒绝我……”
张承山看着他,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苏州舔咬够了,睁开眼,正对上张承山一双深邃。
张承山静静地看着他。
苏州趴在他身上,美艳的脸有些惶恐,然而他丝毫不躲避他的目光,颤抖着手,他去解张承山衬衣上的纽扣。
张承山忽地伸出手,扣住了他的手腕,“苏州,别动。”
苏州握着他的衣襟,哭出声道,“张承山,我好痛苦。”
张承山蓦然翻身,将他反压在身下,沈声道,“好孩子,我知道,睡一觉就好了。”语落,他伸手到苏州的颈后,稍一用力,苏州不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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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写到这章了,过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