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伍:小奈（六）
“军爷这是什么话！”单手李道，“那他还能嫌弃军爷呀！要搁我，我不得高兴死！做梦都能笑醒！”
“你这样想，可不能保证苏州也这样想。”张承山笑道。
“为啥？”
“苏州现在小，”张承山眯起狭眸，“我们照顾他，他或许接受，可再过上三五年，他长大了，有足够的能力了，你我还能再这样照顾他？撇开不给他独立的机会不说，他也会觉得你我婆婆妈妈。”
单手李一边听着，一边晃动炒锅，“军爷您简直瞎操心！那谁也不能照顾谁一辈子不是！翅膀硬了，笼子里的鸟就也该飞咯！”
“是这么个理。”张承山笑。
“是吧！”单手李道，“有时我觉得军爷您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以前哪儿见过您对什么人什么事儿这样上心啊！”他顿了一顿，又道，“我看，您不是照常师傅嘱托照顾着那臭小子！您是给自己找了个儿子吧！您就像他爹似的！啥都要操心！”
“我也这么觉得。”张承山苦笑。
“这可不行军爷！”单手李将菜铲到碟中，又道，“您得学着冷淡一点！我说那臭小子心软，敢情您心比他更软！我他妈也是服！照这样下去，那臭小子觉对会被您宠上天！到时候，我可就惨咯！”
张承山失笑出声，“他上他的天，你惨什么？再说，我也没怎么宠着他啊。”
“那是军爷您自己不觉得，”单手李又给锅里倒上油，“我啊，可看得真真的！您简直偏心眼儿！”
“单手李，我听着你这话不太对，”张承山道，“你难道不是因为我护着他，才觉得我太过宠他么？”
单手李噎住，半晌，他挥舞了挥舞手中铲子，“屁！军爷您自己还叫我也护着他呢！那我也能宠着他不成！”
张承山狐疑地看了看单手李忙碌的背影，“是么？”
“军爷您还别不信！”单手李将菜倒进油锅，一时听得满厨房油爆声，“我单手李这辈子，就宠军爷一人儿，哈哈！”
张承山忍住脸部抽筋的欲望，淡淡定定地来了一句，“那我要上天。”
“好！”单手李恶狠狠笑了笑，“小的绝对让军爷您上天！”
张承山点头，“期待。”
“得得得！”单手李黑着脸，“这又是小的的错！军爷您是觉得这么玩儿很有意思是怎么着！”
“哈，”张承山笑道，“怂甚么？”
“我呀！一和军爷谈到这种敏感话题！我他妈就怂！”单手李说着，将菜一一端了出来，“军爷，好了！”
张承山笑了笑，不再言语。
“怎么样，这次还行吧！”单手李邀功一样地瞅着张承山。
“是可以，”张承山看了一眼桌上菜品，敲了敲桌子，“苏州呢？”
“那臭小子又跑出去野了！”单手李道，“还不打招呼！”
张承山笑道，“他这是熟了环境，生怕逛不够么。”
“不过臭小子就是应该多走走！也好解些无聊！”单手李道，“咱是等着还是？”
“不必等了，”张承山道，“先吃就是。”
单手李点点头，当即坐了下来，盛了饭就开吃。吃了一会儿，忽然注意到他们家军爷皱着眉不知所想，一副投入神情。
“军爷又在想事情了？”单手李道，“那小要饭的，就别想了！等他回来不就好了！”
张承山“嗯”了一声，“还是想叹一声，年纪这样小的小孩倒伶俐至此。”
“您自己不是说过吗！”单手李道，“从小接受培养训练，那能和普通小孩一样？您自己小时候还不是一样伶俐！”
张承山笑一笑，“不一定是日本人。”
单手李愣一愣，“那都说日本话了还不是日本人呀！”
“啧，”张承山道，“单手李，你什么时候见过学舌的鹦鹉就一定是人了？”
单手李噎住，“……那军爷的意思是，日本人将咱的小孩儿培养起来的？”
“这个说法才更确切一点，”张承山道，“你有没有注意过那小孩儿的眼睛，有一种异族的野在里面，但这种野，却又不纯粹。”
“等等军爷，”单手李突然面色古怪道，“咱的小孩儿，这话是不是有问题？”
张承山瞥了单手李一眼。
“只觉得这小孩儿很奇怪。”单手李讪讪道，“别的也没细看。不过军爷您这么一说，倒是觉出几分蹊跷。”
“这样的小孩儿绝对不止一个，”张承山道，“他们应该秘密培养了许多国内的小孩儿，再将这些小孩儿在必要的时候，散出来，因为是国内的小孩儿，所以怎么样，都不易使人察觉异样。”
“这群杀千刀的！”单手李骂道，“这还荼毒起咱的小孩儿来了！他们怎么不毒自个儿的小孩儿！”
“我跟你没小孩儿。”张承山道。
单手李脸上一抽，“军爷……”
“他们肯定有培养自己的小孩，”张承山声音有些冷冽起来，“执行别的命令可以，像这种打入内部的，就有些麻烦。因为还是孩子，没有经过时间的磨砺，再怎么伪装，与我们不同的习惯还是会暴露出来，就很容易为人察觉。”
“敢情那些特务就是由他们自个儿的小孩一步步培养起来，将与我们不合的行为习惯磨掉之后，就可以深入我们内部了？”单手李问。
“这你比我有经验，”张承山道，“你以前是怎么探消息的，嗯？”
“……”
“我现在只想知道这小孩儿为什么要到我们这里来，”张承山道，“他，或者说他们，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这肯定跟九老太爷脱不了干系！”单手李道，“军爷您想想，那常师傅拂了他的意，他便对常师傅下了毒手，常师傅出事儿顺了他的心，可还跑了个臭小子不是？哦，那臭小子一个人他还不好对付呀！关键军爷您搁这儿这么一插，那九老太爷，他不得急死？他能不想办法收拾了臭小子好平他恶气呀！肯定还想连军爷您一并收拾了！”
张承山点头。
单手李又道，“您去城外囹圄，这才几天呀！立马就有个小孩儿自称卖身的，还不偏不倚找上军爷您，这他妈就是瞎子他也看得出来有问题！”
“是这么一回事儿。”
“咱先不管那小孩儿到底跟九老太爷有没有关系，”单手李道，“可冲着您和臭小子来的，苏州城，也就只有那老头子最可疑了吧！您要说日本人冲您来，这说得通，那日本人也不能冲着臭小子啊！那臭小子，那就是一只蚂蚁，那日本人也没道理为臭小子费神啊！所以最有可能的还是九老太爷，更何况九老太爷还和日本人纠缠不清！”
“现在有三个线索点，”张承山道，“九老太爷，小奈，日本人。是什么使这三点共线？”
“共同利益呗！”单手李想也不想便道。
“那么，”张承山看着他，“这个利益，是什么？今晚想出来。”
“那意思是现在吃饭，不讨论了？”
“吃饭。”
单手李立即扒过饭碗就开始横扫千军，张承山只觉得好笑，摇一摇头，不再言语。
隔了一会儿，单手李忽然抬起头，“军爷，我想到了。”
“这么快？”张承山道，“说说。”
“会不会是因为九老太爷想对付您和臭小子却苦于不知从何处下手，所以求助于日本人，日本人便派出了那要饭的小孩儿？”
张承山沉吟，“嗯，很有可能。不过，”他顿了顿，“我总觉得，日本人还有更大的图谋。”
“这就牵扯到政治了，”单手李神色一派认真，“军爷，要不，还是赶紧向司令汇报上去？”
“眼下情况还不明了，”张承山皱了皱眉，“如此突兀地告知父亲，只恐增他烦忧。”
“那军爷意思是想先自己扛着？”单手李问。
张承山点头，“先弄清他们想要什么。”
单手李亦点点头，不再多问，专心吃饭。
“张承山。”
张承山与单手李皆是循声看去，苏州立在门口，浑身湿透着，漆黑的眼看不出什么情绪地盯着他。
张承山立即起身，大步过了去，很有些不悦地道，“这么大雨出去玩也不知道打把伞么？”
苏州薄唇动了动，“出去的时候雨不大。”
张承山也不再计较，只道，“赶紧将衣服换了，来吃饭。”
苏州却一把拖住他，冷硬的目光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怎么了？”张承山道。
苏州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张承山看向苏州眸中，那凝结了冰花的一双幽深。
“到底怎么了？”张承山微微俯下身来。
“我有话跟你说。”苏州道。
张承山点点头，拉住苏州的手，“去书房说。”
“不，”苏州道，“就在这里，很快。”
“嗯，”张承山松开他，一张俊脸凑到苏州面前，“说吧。”
他身上的清冽气息猝然而来，苏州堪堪垂眼，正要开口，一道清亮的童音传来，“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