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仁心药铺
伙计不敢过多地看那张俊脸,那分明带了些笑意却让他脊背一阵一阵发凉的俊脸,只提着心对他回了个礼,“二位稍等。”言罢,急急上楼去了。
中年人沉着脸听着伙计磕磕绊绊的话,不由道,“出息!什么人教你这般惊慌!”
伙计一脸委屈,“老板,他带着今儿早的小兄弟来的,您真的没收那小兄弟的玉佩么?”
中年人瞪了伙计一眼,“胡扯!我要他那玉佩做什么?”
伙计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老板您最好没收。”
“你说什么?”中年人问。
“没没没,”伙计道,“我说,老板您最好赶紧下去看看,那位张先生还等着呢。”
“等等,”中年人道,“你说,那位先生,姓张?”
伙计点头。
“难道真的是他?”中年人疑心道。
“老板?”伙计叫他。
中年人一摆手,“行了,我这就随你下去会会这位张先生。”
张承山看不出什么情绪地盯着自楼梯上下来的人,“顾老板。”
那中年人一见张承山,立即堆起笑意,“我说这是哪位张先生想起我来了,原来是张家的公子!张先生别来无恙啊!”
跟在中年人后面的伙计一脸茫然道,“老板,您认识这位先生?”
中年人一阵风一样地走下楼梯,完全无视伙计的存在,到了张承山的跟前,甚是热情地伸出手去,“哎呀张先生啊,真是经年未见啊!顾某初见张先生,张先生怕是只比这小兄弟大一点点罢?而今也生得这般俊朗,当真如芝兰玉树!张家后代多才人啊!”
张承山也笑道,“顾老板夸张了,张某记得,前年,张某曾与顾老板在南浔见过一面。”
中年人鼻尖沁出细汗,“哈哈,张先生也别怪罪我,我这记性,是比不得从前了!”
“顾老板是贵人多忘事。”张承山仍是笑着。
“哪里的话,”中年人干笑着,伸出的手就那么一直僵在那里,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天气真热,二顺,去取些冰来。”
张承山看了一眼中年人伸出的已经开始颤抖的手,唇角忽地勾起一个弧度,他蓦然握住中年人的手,缓缓收紧,面上却仍是笑着,“不必麻烦了。”
中年人被他捏得生疼,只能苦笑道,“张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张承山松开中年人的手,道,“张某记得,前年在南浔时,顾老板曾向张某提起过宝号的经营。”
中年人如获大释般收回手,点头道,“是的。”
“想不到顾老板能将一个小小的草药铺发扬光大,做得风生水起,而今,这苏州城怕是也找不出第二家可与顾老板的仁心药铺媲美的药铺子来了。”张承山笑道。
中年人擦擦额头上的汗,“张先生过奖了,老话说得好,做人不能忘本,顾某能有今天的境地,还承蒙当年张家厚恩啊!”
张承山点头,“顾老板不忘旧恩,可以深交。”
闻言,中年人才长出一口气,小心翼翼问道,“不知张先生今日光临……所为何事?”
张承山笑道,“张某想问问顾老板,今天早上,有没有一个女孩子拿着一块玉佩与顾老板换了几帖草药?”
“这……”中年人为难道,“今天早上并非顾某料理的铺子,恐怕难以回答张先生的问题……”
“屁!”苏州忽然冷冷道,“你今天早上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这位小兄弟脾气可真大!”中年人有些生气道,“顾某今天早上并未到过药铺,小兄弟倒要在哪里见过顾某?听顾某说些什么话?”
苏州一双眼生冷地盯着他。
张承山看了一眼苏州,又道,“既然顾老板并不知此事,张某便不多打扰,还望顾老板多留意此事,那块玉佩,对张某很重要。”
中年人点头,“张先生放心。”
张承山笑了笑,“告辞。”
“慢走,”中年人道,“二顺,送送张先生与这位小兄弟。”
“不必了。”张承山道,又看了一眼苏州,“走。”
出了药铺,张承山看着一言不发的苏州,“憋屈么?”
苏州从牙缝挤出几个字,“你不信我。”
张承山于是笑了,摸了摸苏州的发顶,“不信谁也不能不信苏州。再说,阿颖不是也说就是在仁心抓的药么?”
“那你为什么。”苏州生冷道。
张承山道,“苏州放心,要不了几天,他便会将玉佩亲自送上门来。”
苏州愣愣看他。
张承山笑着叹气,“你以为我是傻子么?看不出来他在混说?苏州,有些事,不是你想得那般简单。”
苏州似懂非懂地点头。
张承山拍拍他的肩,“行了,天黑了,快些回家,明日还要回你的竹影堂呢。”
听到竹影堂,苏州才有些雀跃,“真的要去么,你?”
“说过要陪苏州一起的,当然要去。”张承山道。
“那好,”苏州道,“我就在竹影堂呆一点点天数,尽量不误你时间。”
张承山道,“苏州甚是懂事,不过无妨,我尽量多陪着苏州就是。”
“啊……”苏州忽然支吾道,“我能不能……”
“怎么,你说。”
“我能不能去玉楼春看看啊。”苏州埋着头道。
张承山修眉一挑,“苏老板终于想通了?”
“哪里……”苏州道,“只是想看看……”
张承山勾唇,“行啊,苏老板都开口了,张某不得舍身陪君子?”
漆黑的眼中火光逐渐燃起,苏州点头,“谢谢。”
张承山看了他一眼,伸过手去拉住他,两个身影远去在夜色里。
天色微亮时,下了场小雨,雨丝密密地斜织,海棠的枝叶上笼着一层轻雾,苏州城水色空濛着。街道上,一把又一把的油纸伞飘过,轻轻惊醒一朵花落,一段流年。
苏州睁着眼睛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这淅淅沥沥的声音,这古老的苏州城,唯有这般轻细的雨,才可与之相配吧?
房门被人轻轻扣响,三下后,张承山推门而入。
见苏州躺着不挪窝,张承山轻声叫道,“苏州?”
苏州“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张承山在床边坐下,道,“怎么还不起来,带你回城北。”
苏州伸了伸懒腰,忽地坐起,“好喜欢。”
“什么?”张承山问他。
“小雨。”苏州道。
张承山笑,“如今正是多雨的季节。”
苏州点头,“我去洗漱。”
张承山站起身,“收拾好了就来吃点东西。”
苏州答应了一声,跑出屋子时,却蓦地想起余流朱来,他很是奇怪那一夜后,竟不见了她踪影。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问了她一句,张承山沉默须臾,说是已经回武汉去了。苏州便没再说什么,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良久,他才以洗漱为由,匆忙离开。张承山替他收拾好床铺,也出了去。
苏州踏进饭厅时,张承山已在里头候着他,见他进来,便道,“厨娘特意做了荷花粥,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
苏州点头,“谢谢。”
张承山笑了笑,“行了,坐下吃罢。”
饭吃到一半时,单手李迷迷糊糊地进来了,“军爷,早啊!”
张承山“啧”了一声,笑道,“还没睡醒?单手李,你脸洗了没有?”
单手李混沌着大脑道,“洗了!今天是怎么了,真他娘的困!”
“你昨夜没睡好吧,”张承山道,“对了,电报拍了吗?”
单手李困顿着点头,“拍了,就等着那边儿动弹呢。”
“这就行了,”张承山道,“辛苦了,吃饭吧。”
“军爷,我就不明白了,”单手李耷拉着眼皮,道,“这点小事,打个电话过去不就好了?多么方便!拍电报还得等!”
张承山点头,“电话确实方便,不过昨晚也有些太迟了,不好打扰人家。”
“这倒是了。”单手李应一声,落座。
张承山见他埋头喝粥,便道,“怎么,困得厉害么?”
单手李一摆手,“没事!”
张承山“嗯”了一声,道,“我一会儿要陪着苏州去一趟城北,可能会在那边耽搁几天,家里就交由你料理了。”
单手李听到这儿,立即抬头,对着苏州道,“臭小子!怎的还把军爷拐带了!凑热闹不嫌人多啊!”
苏州冷着脸搁下碗,“怪我?”
“奶奶个腿儿,不怪你,难不成怪我?”单手李道,“不知道军爷过几天要走吗!这几天还不好好打点打点东西!净胡闹!”
“你管我。”苏州道。
“你……”
“行了单手李,你怪他做什么?”张承山道,“是我自己要陪着他去,反正这几日事也不多,不如多陪陪这小后生。”
“军爷,您这也太操心过度了吧!”单手李道,“我可以跟他一块儿去啊!您还不放心我单手李?”
张承山不由笑道,“你跟着他?我怕你俩到时一言不合,就打起来!”
“哎哟军爷!”单手李夸张道,“我单手李一个大老爷们儿,会和这臭小子计较不成?军爷您啊,真是瞎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