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王道霸道,杂而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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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治将召见令狐德棻的日子,定在了六月十五日这天。为了不引起长孙无忌等人的肆意揣度和横加掣肘,阻挠,李治采取了长孙蔷儿的建议,将召见的时间由最初的午时,换到了太阳西下后的酉时,让令狐德棻穿上朝臣的礼服,骑马从朱雀门走南路,直接进入皇宫。

  是以,在立政殿陪伴皇后和魏国夫人母女用过一顿丰盛的晚膳后,李治便起身,借口要处理朝政,又好言好语地哄劝,才算成功地摆脱了她没玩没了,充满刁蛮爱意的纠缠,坐了肩舆,一路往南边的朱雀殿而去。

  唐朝皇帝的肩舆,其实与前代无甚区别,结构基本便是一方沉重的木质轿身,肩舆两边的梆子上印着星象图,呈黑底红边。肩舆的两边各有一个鎏金打造的龙头扶手。后面则撑起一柄华盖般的大伞,肩舆上铺着一块席子。皇帝坐上去是盘着腿的,在秦汉之际则是跪坐。

  夜幕降临,皇宫的长街甬道和各处宫殿的屋廊下垂挂的灯笼都点亮了,一路橘黄盈透。晴空万里,月明星稀。

  这是自先帝驾崩后,第一个晴朗的夏夜,就连吹来的夜风都是暖暖的,和煦的,就像李治此时的心情一般。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抬着肩舆的宦官们在一座偏僻的宫苑门口停驻了脚步,如释重负地缓缓蹲下身。

  这时,宦者令陈延年跑上前来,将手里的浮尘夹到胳膊弯中,一面伺候着李治步下肩舆,一面笑呵呵地禀报道“陛下,按您的吩咐,奴臣已将令狐先生引进了正殿。”

  李治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了声:“好”之后,转身吩咐道:“你也不必在此守着了,天亮之前朕都不会离开。你只需在卯时末,带着肩舆过来接朕早朝就可以了。”

  “诺,奴臣明白了。”陈延年躬身应道。

  李治摆了摆手,沉声道:“好,你下去吧!”

  陈延年再次应诺,走下台阶,拿出臂弯中白毛浮尘扬了一扬,尖着嗓子道了声:“我们走吧!”负责抬肩舆的宦官便跟在他身后,转道离开了朱雀殿,渐行渐远。

  朱雀殿的正殿自然不能与皇帝早朝的主殿,寝宫甘露殿相提并论,但比起偏僻的重华殿,玄武殿要大了一倍。

  一样的青瓦白墙,朱红楼花和凤尾蜿蜒的飞檐;一样的吊梁朱漆红株栏杆,黄金底座;一样的雕花排门,高门槛。与其他殿宇不同的是,朱雀殿的外形,就像一只浴火涅槃的凤凰一般华美典雅,高贵漂亮。

  伺候在殿外的一众婢女见皇帝上了台阶,皆上前十分有秩序地,将五扇雕花红木排门呼啦啦地全打开了。

  李治跨进门槛,头也不回地向婢女们挥了挥深衣的广袖,婢女们福了一福身后,便尽自退了出去。此时,李治的目光,早已定在了坐在丹墀下的令狐德棻身上。

  但见令狐德棻一袭上衣下裳的褐色交领朝服,头上戴着文官的黑色招贤冠。跪坐在席子上,虽然年纪大了却腰杆挺得笔直。附在大腿上的双手,掩盖在宽大的广袖中。即使单独在殿内等候,也未曾对自己行为肆意放纵,依旧是端正危坐,目不斜视就像一尊上了色调的塑像般。

  一抹赞赏的笑意,在李治唇边荡漾开来。他轻咳了一声儿,话语带着些许戏谑地问道:“在座可是令狐先生?”

  “啊——”地一声儿,令狐德棻如梦初醒似得转过脸看向殿门,将神游天外的思绪一缕缕地收回到了躯干中。入眼的,则是一身天子正装的年轻人,陌生而又威严。

  令狐德棻赶紧从席子上站起身,埋首,向李治交叠双手,敛衽作揖,朗声道:“臣令狐德棻参见陛下。”

  李治颇有些惊讶地挑起眉梢,音线上扬着“哦”了声儿。偏过脸,看了令狐德棻一眼问道:“公贵庚几何?”

  依然是一板一眼的礼节,唯有丝毫疏忽懈怠,回话的声音也犹如洪钟般:“回禀陛下,臣今年六十有五了。”

  “难得先生这样的年纪,还如此精神抖擞,身体健壮,话音竟毫无苍老之声!呵呵,将来必定是个老寿星了!”

  这话,李治说得语速轻快中,带着诚挚的祝愿,让闻言之人顿感心情舒畅,就好似软绵绵的羽毛拂过心间。

  于李治,令狐德棻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晋王系皇帝爱子,自长孙皇后薨世之后,便以仁孝感动先帝,将其带入皇宫亲自抚育**。传说中的晋王虽无突出优秀的政绩,却是难得的仁孝友悌之人。说陌生,也是源于晋王深居简出,虽有与先帝一起上朝听政的时候,但多数隐蔽在正殿的帷帐之内,像是垂帘听政一般的存在。令狐德棻又不是相公阁老,若非皇帝有特殊指令见他,他是没有什么资格,参加朝廷重要会议的。是以,见到当初还是晋王的皇帝陛下,也是为数不多的几次。印象中,皇帝陛下还是那个漂亮稚嫩小男孩儿模样。

  如今,打量他,不禁令令狐德棻为之一怔,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象是惊涛翻滚的海浪一般,拍打着他的心房。他在心里问自己,这就是传说中那个性子温和柔弱的晋王,那个养在先帝身边,像只不经风雨的小雏鸡似得的晋王?百闻不如一见,传说不可轻信!

  几十年的宦海沉浮,丰富的人生阅历和识人老辣的眼光告诉自己,面前的帝王绝非池中之鱼,等闲之辈!

  那么,所谓的懦弱,所谓经不起腥风血雨的娇花嫩草,都不过是这个年轻人故意给人们造成的假象。他之所以如此,令狐德棻想,原因只有一个——韬光养晦!

  正悠然神思,耳畔不期地传来李治的话语,平和尊敬:“先生请坐下说话吧!”为了不让令狐德棻难做,他率先踏上了台阶,坐在了黑底红边的松木御榻上。

  令狐德棻极有礼貌地叠手,敛衽向李治作揖道了声:“谢陛下”,后,绕过案几在席子前跪坐了下来。

  皇帝的话问的深入而直接,语气谦逊:“以先生之见,现下的大唐是该萧规曹随、得过且过。还是弃旧迎新,制定一套强国的制度典法呢?”

  令狐德棻款款道来:“陛下,大唐至今还沿用着隋朝的制度。隋文帝创建三省六部制度,采取科举取士,本来就是为了打破魏晋以来,士族门阀垄断仕途的旧制。由于隋炀帝急功近利,想要一劳永逸彻底废黜几百年遗留下来的士族门阀制度,发展科举,结果事与愿违,更

  激怒了四方的门阀贵胄后裔,逼得他们另换门庭,从而导致隋朝二世而亡。是以,与其说隋朝是因暴政而亡,不如说是亡于隋炀帝的急于求成。”

  “隋朝虽初步创建科举,废除了官员的世袭特权,却因立国太短,不过三十余载,科举新制根本无法贯彻执行,这么多年来一直形同虚设,摇摇欲坠。大唐立国三十年来,也因受制于门阀士族而不得不遵循旧制。尽管先帝活用士族门阀制度,让各大门阀士族出身的官员担任要职,牵制自己的权力,遏制自己的欲望,又为了制衡他们,重用房乔,杜如晦等科举出身的寒庶官员,君臣齐心,共创繁荣政事。然而,由此也造成了弊端!”

  令狐德棻缓了口气,继续说道:“这个弊端,便会导致君权不振!常此以往君主得不到尊重,就无法加强君主集权。朝廷一旦失去对地方的控制,从而滋长割据势力的强大。豪强顿起、诸侯相争,就会回到魏晋南北朝的混乱局面!再说,君权弱相权强大,对君主自身也是致命的威胁。后汉两晋以来,君主走马灯似的交替更换,权臣动辄废黜君主,皆因此而起。”

  “先汉大儒董仲舒提出了尊王攘夷、倡导君权神授、宣扬中央集权对于强国的作用。以臣之见,尽管言论事过百余年,但搁置如今,依然是安邦之大计啊!”

  话说到这时,令狐德棻苍老而不失俊逸的脸上,流露出内心对先圣无与伦比的崇拜。看向李治,他话中微微带着些许激将地说道:“陛下若只想守成,像汉初的惠帝文景那般,可任门阀士族们,继续沿袭旧制得过且过,将废黜门阀的事业,留给后人。若想大有作为,带领大唐从此真正走向强大,那么,他们就是陛下最大的绊脚石!”

  如此长篇大论,李治却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应诺,于令狐德棻的话深以为然,暗暗叫好。他迫切追问道:“如此,以先生之见,朕当如何变更制度加强君权?又该以何种制度取代门阀士族旧制,利于强国呢?”

  凝神望着坐在御榻上的君主,令狐德棻不禁微笑颌首。李治的睿智聪慧和锐意进取的上进心,都让他感到欣喜不已。他认定面前这位年轻帝王,是位值得辅佐的明君圣主。他慢慢道:“执政安邦,创立制度,无外乎两种。一种是王道,另一种则是霸道。”

  李治道:“先生认为,这王道和霸道哪个最好呢”

  令狐德棻道:“陛下,王道任德,而霸道任刑,三王以上,皆行王道;唯秦任霸道,汉则杂而用之;魏晋王、霸具废,痴迷玄学,导致天下大乱,礼崩乐坏自然不可取。

  如果陛下要实行制度改革,以臣之见,最好是利用王道。”

  一席话,虽让李治感到受益匪浅,得益颇多。但他却不赞同令狐德棻的单用王道。他说:“单行王道,导致民不畏法,贵戚猖獗,地主豪强横行无忌,外戚干政,最终落得社稷崩溃。若仅用霸道,会导致秦亡隋灭的覆辙。故此,以朕之见,最好采用王,霸杂而用之最好!”

  令狐德棻微微有些讪然地一笑道:“陛下说的也对!”虽有些尴尬,心里却是由衷地佩服起面前这位年轻君主了。真不愧是高祖的孙儿,年纪轻轻便显出了睿智英明,且与政术触类旁通,以快速得出自己的政见,实属难得!

  与此之外他还发现,李治也是较为重视法家思想的帝王。

  思想间,又听得李治的话语,“令狐先生,从今往后,你便去弘文馆担任博士,做朕的顾问可好?”

  闻此,令狐德棻哪里不知皇帝于他的心意?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连忙从席子上站起身深深地向坐在御榻上的皇帝行了个九十度的作揖:“臣谢陛下隆恩!回转官邸,便令家中娘子预备上烧尾,以答谢陛下知遇之恩!”

  李治颔首微笑。

  就在这时,忽闻殿外有道熟悉的唤声,话语低微:“陛下,陛下快要卯时了,奴臣接您上朝了。”

  李治“哦”了声儿,下意识地转脸看了看窗外,天色已蒙蒙有了些白光,还未破晓,天际显出一片海蓝色。

  不知不觉间,他们君臣就更改制度,尊王攘夷的话题畅谈了一宿,聊得十分投机畅快。虽也有政见不同之处,但这次召见令狐德棻,依然让李治感到受益匪浅。

  令狐德棻问了一句:“陛下可知太常卿孔颖达?”

  李治颔首,极为敏锐地问道:“朕在做太子时,看过他写的书。太常卿孔颖达,也是我大唐的名儒宗师了。先生向朕提起此人,是想举荐他辅佐朕吗?”

  令狐德棻颔首道:“然也!陛下,太常卿孔颖达比臣更加善于儒术。他不但是孔圣人的嫡传后裔,更是大唐迄今为止,唯一一位专研齐儒公羊的儒家宗师!陛下施行尊王攘夷的政策,他是不可多得的助手!”

  李治感激道:“朕谢谢先生的提点!”心里一直默念着令狐德棻提到的这个意义深远的名字——孔颖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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