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到了贞观五年…
雉奴屈膝跪坐在丽正殿大厅的案几后的席子上,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捧着一卷竹简,煞有大人模样地念着:“欲求之,且与之。欲败之,且纵之。欲辱之,且耀之。欲毁之,且立之……”竹简颇有些重量,年幼的雉奴捧着它显得异常艰难。是以,他干脆将手里捧着的竹简,靠在案几边上。这卷书尺简光滑,书面上刻的书名字迹已然模糊。想来,这定是音长孙皇后最喜爱读的一卷书,经常捧来阅读手指在书简上来回摩挲之故。
坐在雉奴对面的长孙皇后,一袭草绿色抹胸长裙,由一根绿色的缎带系在胸前固定。外面穿着件绣有竹青幽兰的广袖长衫,一条与抹胸长裙同色的披帛搭在两侧臂弯中。乌黑的长发全部笼起,在头顶梳了个漂亮端庄的飞天髻,两鬓如云,各插两股翠玉垂珠的鬓唇。
皇后性子素雅端庄,质朴,平日里都是素面朝天,不施粉黛。既是如此,也丝毫掩饰不住她独有的母仪之美。此时,她一脸满足骄傲地睨着心爱的幼子,手里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纳凉。
“啪”地一声儿,竹简被雉奴摔在了案几上,吓得在侧伺候的婢女,宦官一怔,一个个惊异地瞪大了眼睛,疑惑地望向他。
长孙皇后也蹙起了柳眉,疑惑地看着他问道:“雉奴怎么了?”
“阿耶【注1】来了!”总角稚子嗓音娇嫩。话音未落,他小小的身子已从案几前的席子上弹跳了起来。雉奴跳下榻榻米,孩子气地撒开小腿儿飞快地往殿外跑去。他口中所唤“阿耶”乃是今上李世民。
长孙皇后展颜一笑,从席子上站起身,拖着不算华丽的裙尾走下榻榻米,一面喊着“雉奴…慢点,慢点我的小乖乖别摔着了!”一面带着伺候在殿内的众婢女,宦官,女官乳母们呼呼啦啦地追了出去。
雉奴撒着两条小腿儿在前面跑得飞快,人虽小,脚步却极为稳健,丝毫没有绊倒的危险,一会儿工夫就跑到了殿外,下了石阶。
此时,李世民也已走下了车辇。但见他一身褐色盘领束腰长袍,发顶的发髻箍在黑色的高冠中由一根玉簪横插固定。一看便知,他这是刚刚退朝,在甘露殿更换了便服过来的。
雉奴双手抱着他的袍裾,扬起糯米团子般小脸蛋儿望着他,咧着嘴开心地笑。他娇声娇气儿地说道:“阿耶抱我。”
闻之,李世民眉开眼笑地蹲下身来,伸手将他抱在怀里,拖着他的小屁股站起身呵呵笑道:“小东西,内侍还未传报,你如何得知是朕?”
雉奴抬起藕节小胳膊环住父亲的脖子,明明还稚气未脱的粉嫩小脸却煞有大人模样地肃着。他话音稚嫩,言语中透着十分的机智和乖巧道:“阿耶,雉奴听到你的车驾“隆隆隆”驶过来,好似春雷一般震慑人心!”
李世民闻此,哈哈大笑,凑唇,宠溺地在他的小脸蛋上“叭”地亲了一下,毫不掩饰地点头夸赞道:“雉奴真是个聪明的娃儿!”
世上的小孩儿都一样,最喜人夸自己聪明,尤其是这夸赞中带着些许对他们的宠溺和喜爱,没人不会飘飘然,忘乎所以。果不其然,雉奴嘴角微微扬起,粉嫩的小脸儿上,露出一抹难掩的得色。
长孙皇后带着一众侍女、宦官气喘吁吁地来到李世民面前。
帝后虽说是患难夫妻,与寻常君妾自是不同,不必太拘俗礼。但,皇后不想坏了宫中规矩礼法。她双手扶着膝盖,行了个半蹲礼,话语端庄,颇具母仪之美:“妾恭迎陛下圣驾。”
见此,李世民一把将她扶起,嗔怪地瞪了她一眼,眉眼含笑道:“诶,咱两,还用得着来这套俗礼?也不怕这样,会折了我的寿!”
长孙皇后微微一笑道:“陛下来了,快进殿吧!”
李世民应了声,抱着雉奴与皇后一起踏上台阶,进了丽正殿。
长孙皇后是位秀外慧中、端庄简朴的女子。虽贵为国母,寝殿却布置地非常简朴,而不失中宫的尊贵地位。
侍女为帝后斟上了洁白的羊**,放在刚摆上的食案上,刚欲退下却被李世民喊住了:“诶,如何不给雉奴一盅羊**?”
“阿耶,雉奴不喜欢羊**!”雉奴摆摆小手说道。
李世民非但不以为忤,反而笑着摇了摇头,吩咐侍女道:“雉奴不爱喝就算了。哦,把我们的也拿走吧,别让雉奴闻着难受。以后,宫中就将饮用的羊**,改成糯米汤吧!”
侍女应了声诺,半跪下来,将摆在案几上的两盅羊**,放回到了托盘上,退着身子离开了丽正殿。
“瞧瞧,陛下把雉奴宠地,真是…”长孙皇后笑嗔道。
揽臂将雉奴搂在怀里,李世民接过她的话头笑道:“真是可惜。你都没听到,雉奴刚才说的话。哈哈,这孩子,了不得!”
“雉奴说了什么?”长孙皇后笑问道。
李世民将适才雉奴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长孙皇后听了,偏过脸看着雉奴的模样,越发觉得可爱极了。她情不自禁地,捏了把他粉嫩嫩的小脸蛋儿。又见李世民夸起雉奴,洋洋得意的样子,不禁扑哧笑了道:“如今,陛下越发得偏爱雉奴了。今日下诏,竟把大唐的龙兴之地,都赐给雉奴做封国。这还不算,晋王府占据了整个的保宁坊,位列诸王官邸之冠。唉,陛下这阿耶当得,真够偏心!”
李世民低下头,宠溺地睨了一眼怀中的幼子,而后抬起头来,清俊的脸上流露着理所应当的表情道:“当然!朕这十几个皇儿里,除了太子,没有谁比雉奴,更有资格在晋阳称孤道寡,总览国事!”
随之,他收敛笑容,肃然道:“想到今天是雉奴五岁的生日,珠宝玉器都是无用之物,送给孩子做生辰之礼无甚意义,不如给他实际些的恩赐。是以,昨日朕便令中书令拟好了诏书,册封雉奴为晋王!自今日起,他就得与一众乳母婢女搬去驻京官邸独立生活!不过皇后放心,官邸的一切供应,朕已为他安排妥了。嗯,还有蔷儿也和雉奴一起去住!”
“什么,让蔷儿也一起去晋王官邸住?陛下,这合适吗,雉奴自己还都是个孩子呢!”长孙皇后蹙眉问道。
李世民挑眉,合盘说出心中所想道:“怎么不行?当初,朕答应你们把襁褓中的蔷儿接到宫中抚养,不只是因为看在你与辅机兄的面子上怜悯长孙安业,也是为了提早给雉奴找个知根底,血缘近的伙伴儿。虽说蔷儿还小,但官邸有乳母婢女,哪里须得雉奴这小家伙操心?待蔷儿长大了,自然可以和雉奴一起读书学习,成为他将来的心腹臣属。”
哦—长孙皇后了悟地点了点头,心中暗赞李世民的深谋远虑。
听了父亲这番话,雉奴心里雀跃,微微扬起的粉嫩漂亮的小脸蛋儿上,露出了愉悦的笑容,年纪小小,说起话来却中气十足,语速轻快,活像个小大人儿似得“太好了!雉奴谢阿耶隆恩,阿耶放心,雉奴一定是最好的晋王,最好的哥哥!”他一面说着,一面从父亲怀里站起身,抬起两条胳膊环住父亲的脖子,凑过小嘴儿“叭”地在父亲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逗得帝后二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李世民大笑着,双手放置雉奴腋下将他举过头顶鼓励道:“嗯,朕的雉奴会是最好的晋王,就像晋文公重耳一样!”
长孙皇后转过身,自豪地望着歪在丈夫肩上的雉奴笑道:“雉奴,听听,你阿耶对你的期望多高!晋文公可是春秋五霸之一啊!以后,你真得好好念书,不要辜负你阿耶对你的厚爱疼惜啊!”
“孩儿知道了!”雉奴大声儿应道。
李世民口中所言及的长孙蔷儿,乃是长孙皇后堂兄长孙安业的嫡出独子,比雉奴小两岁。贞观三年时,长孙安业被一些居心叵测的人教唆,伙同贼人谋反。被人告发后,下了大狱。因皇后和长孙无忌为之求情,李世民下令免其死罪,改为流放到益州监视居住。对此,长孙安业心中愧悔不已,心情抑郁,没过多久,就客死异乡了。皇后念在同宗兄妹的情分上,加之长孙蔷儿打出生就没了亲娘,若委托庶母教养,唯恐孩子受委屈。请求李世民恩准,将出生两个月的长孙蔷儿,抱到宫里抚养。
这天下午,雉奴拉着表弟长孙蔷儿的小手,走出丽正殿向阿耶,母后行了大礼,方才登上晋王驻京官邸的专用车驾,离开了太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