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严霜的脸色变了,变得像寒霜一样惨白。
朱干脸上的血已经干涸,紫黑色的血斑仿佛在嘲笑着西门严霜。
因为西门城主居然没有在他的脸上找到一丝易容的痕迹!
西门严霜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实在是不肯相信眼前的事实!
张霸西行,智多星来报,荆棘寻找江如燕,朱干杀气外泄,这四件事情每一件都有一百个理由让西门严霜相信朱干乃张霸所扮,更何况四件同时存在呢?
但眼前死去的朱干,毫无疑问,就是真真正正,如假包换的朱干。
西门严霜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哪一步算错了?
就算前三步自己未曾亲眼看见,第四步却是亲自见证的的,那股强烈的杀气,绝不是一般的敌意所能产生的!
他历经七十八次战役,从未判断失误过一次,这是他的第一次。
可是只要有一次,就足以要他的命。
辛镇廷已一跃而起!
既然人是朱干,那么他当然要为兄弟报仇。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更何况他是江湖人,真正的江湖人无论仇人有多么强大,无论他是西门城主还是花轻侯,一定都会去干。
因为这股气在,江湖才从未磨灭。
辛镇廷的外号霹雳火也并不是浪得虚名。
他将唐门的毒蒺藜与霹雳堂的霹雳弹合二为一,创立了自己的独门暗器—霹雳神火。
唐门暗器的狠毒已是足够可怕,若再加上霹雳弹的爆炸力,便可以一人之力而勇退三军。
辛镇廷已飞在空中,他的下一招便是“魂消魄散”,江湖中能躲过这暗器绝活人,绝对超不过十个。
可是西门严霜并没有躲,他甚至连躲的意思都没有!
因为他是西门严霜,所以即便在这种情形下,他依旧很快从方才的惊诧中镇定下来,双目恢复到了平日的从容。
他只是轻轻地向空中摆了一个手势,一个很奇怪的手势。
没有人知道这个手势有什么含义,除了郭大平。
他跟随西门城主这么多年,这个手势他已见过无数次。
它意味着止。
止的意思便是情况有变,行动停止。
既然朱干不是张霸,那么辛镇廷自然也不会是温柔。所以西门严霜当然要做出这个手势,让埋伏在幕帘后的三十七位劲弩手取消原定计划,停止射击。
一个人出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错再错。既然西门城主已错了一次,他自然不会让自己再犯第二个错误,惹怒众人。
可是他的的确确又错了。
因为仍有一支箭自角落射了出来,似飞星流火,雷霆霹雳,径直射向辛镇廷的背脊。
辛镇廷根本未曾料到会有暗箭袭来,更何况他身在空中,气已将尽,无法腾转闪躲,所以便见那一只箭自他后心穿透,前胸飞出,力仍有余,插入大厅的梁柱三尺深。
鲜血雨打飘萍一般随着辛镇廷的尸体落在地下,缓缓浸满了大厅名贵的波斯地毯,竟似春梅绽放一样绚烂。
西门严霜的双眼终于真真正正露出了恐慌。
在历经七十八次战役后,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害怕。
杀错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杀错朋友,而且是名扬天下、势力遍地的朋友。
误杀朱干一人,尚可有余地解释。
可是现在连辛镇廷都被暗藏在角落的弓弩手杀死,自己又怎么还会有机会解释?
先不说自己已结下了无数的仇人,沙克城中最少也有上百名辛镇廷的部下,就是现在寿宴上的这些高手,至少有一半人也算得上是他的莫逆之交,他们就算不为辛镇廷报仇,也绝对有理由怀疑西门严霜想要将他们一起铲除。只要他们这几位名家一起联手,纵使屋外有守备介入,自己也会很难活着走出这个大厅!
但他心里还抱有一丝希望!
他颤颤巍巍地走到了辛镇廷旁边,伸手去摸他的脸—结果和朱干一样,脸上没有痕迹,没有一丝易容的痕迹。
一个人在真正面对恐惧时,心里是在想什么?
是一片空白,还是一片空明?
是惊骇,还是绝对冷静?
我可以保证,那绝不是未曾经历过这种事的人可以想象到的,也大概只有经历过这种事的人,才敢做这样的保证。
西门严霜的心已经沉到了底,肌肉僵硬了起来。他终于忍耐不住,朝大殿阴暗的角落怒吼道:“方才是谁违反我的命令放的箭!把他给我揪出来!”
他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不止,显得极其空旷。
没有人回答他,大厅里一片沉默,可怕的沉默。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剩下的十人当然不会选择死亡。
他们的眼中已经不再是恐惧,而是怒火!
人类的感情是十分复杂的,因为它们没有明确的界限。
一个人恐惧到了极点,一定会变为愤怒,因为他要保护自己。
这就好像一个人爱到了极致,一定会变为恨。
海花子最先爆发,他猛地一拍桌子,拔出了自己的巨剑,喝到:“西门严霜,原来你早在这大厅里布置好了机关,你这是要把我们一个个都赶尽杀绝吗!?”
西门严霜连忙摇头:“不,西某绝无此意,这其中绝对有误会,各位且听解释!”
他话音未落,大厅外忽然人声嘈杂,脚步纷乱,只听一人大声呼道:“西门城主有令,封锁大厅,凡是沙克城外之人,一律格杀勿论!”
西门严霜脸色大变,大声道:“何人在外胡言?“
可他话还没说完,大厅的各个角落里忽然一齐射出了数十支利箭,飞向坐席上的剩余十人。
弓箭射完一轮后便再无后续,然而即便只有这一轮,西门严霜纵有千百张嘴,也已是难以辩白!
顾道人翻身一跃,剑光一闪,犹如冰雪纷飞,千踪万影,将那一轮暗箭一一挡下,他大声呼道:“西门城主,老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何下次杀手!?”
一旁的“鬼头神刀”王五吼道:“顾道人你还不明白?杀了我们,他岂不就可以把咱们的地盘吞下了?”
海花子挥剑如风,怒声道:“咱们还和这西门老贼啰嗦什么他要杀咱们,咱们和他拼了!“
三人目光相互一视,便兵刃齐出,冲向西门严霜。
王五使出一招横扫千军,拦截其腰;海花子巨剑挥斩,劈向其首;顾道人剑影似花,刺向其腿。三个江湖中最一流的高手,在一瞬间以最默契的配合将西门严霜的所有方位全部封死,西门严霜看起来已是在劫难逃。
就在这时,一个人挡在了西门严霜的面前。
此人便是郭大平,西门严霜的影子郭大平。别的人可以不信西门严霜,但是他,一定信。
任何人想伤害西门严霜,无论什么原因,只要他在,一定会挡在前面。
就算西门严霜要他的命,他也绝不会有一丝犹豫!
他并没有出手对付那三人,只是冷冷地说了一个字:“杀!”
紧接着一道身影冲向了那三人。
布衣,冷峻,剑客。
他是一个无名的侍从,有两只手,一把剑,而且他的剑不过是一把生锈了的铁剑。
而对面有三个人,三个名扬天下的人,三把削铁如泥的上好兵刃。
他们三人的出手还极快无比,只不过一眨眼间,三把兵刃已削向剑客的脖颈。
无论怎么看,剑客已必死无疑。
然而就在这三把兵刃即将沾到剑客衣袂的那一刹那,他们三人的兵器竟然同时脱手,飞了出去!
三人的脸色已经大变,众人也看得目瞪口呆!
这戏剧的一幕只有他们三人知道是怎么发生的。
他们的出手很快,但是剑客恰好比每人都快了那么一点点。
这一点点已足够。
他只有一把剑,但是在那一瞬间却同时刺出了三剑,每一剑都恰好在对手兵器碰到自己前,丝毫不差地刺入对方的手腕。
很多时候,一点就足以致命。
若不是亲眼看见,绝不会有人会相信这个布衣剑客居然能在一招之内同时击败三名当世高手!
三人见兵器脱手,连忙向一侧一闪,追身去拿自己的兵刃。
布衣剑客的剑虽快,但他终究一次只能杀一个人。
所以他飞身一跃,似矫鹰扑兔般飞向海花子。
海花子早已没有了之前羞辱剑客时的自信与狂妄,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惊恐!
他连剑都顾不及去捡,大声喊道:“快,快来人帮我!救我!”
在他一旁的“判官笔”崔命见状立刻执笔点向剑客的太阳穴。他认穴极准,出手狠辣,素有“辣手摧花”之称。所以剑客立马首收起剑势,回身去挡崔命的笔。海花子见机舞起巨剑,扫向剑客的后背。而在远传一直等待出手机会的暗器高手“千手观音”见剑客已被前后夹击,迅速连发数十枚暗器,似天女散花,天罗地网,无孔不入!
这一次的合攻比上一次更为险峻!因为这一次的攻击来自三个完全不同的方向,想要躲开简直难于登天!
但剑客的那柄老旧铁剑就在这一瞬间变了,变成了一道狂风。
那三人的进攻遇到这狂风便立即被化解,烟消云散!
他们三人一惊,便又加强了攻势,布衣剑客剑法虽高,但方才那两次交手多有些出其不意的优势,才能化解危机。可如今这三人已全神戒备,施展全力,再加上他们互成犄角之势,一时间让剑客顾此失彼,自保尚可,反击却是难上加难了。
其余六人本正与郭大平和西门严霜激战酣斗,渐占上风,忽见这剑客武功如此高强,海花子三人竟然联手也无法将其拿下,心里一时大骇,便齐转矛头,一起冲向那名剑客,欲将其围之。
一个人武功再怎么出神入化,若被九个江湖中的一流高手团团围住,绝对毫无生还的可能!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轰隆的脚步声。
郭大平见机立马大喊:“咱们的人马来了,杀到屋外和他们汇合!”
剑客听后当机转身,脱离包围,向门口飞去,郭大平和西门严霜紧随其后。
然而顾道人却早已看穿他们的意图,和王五提前堵在了门口,其他七人则试图从两翼将他们包抄。
西门严霜身影骤停,压声道:“不可强突,快跟我去密道!”
三人身法一转,便朝西奔去。
顾道人等人正欲向前去追,只见一阵浓浓的烟雾从郭大平身上四散开来,让众人看不清了方向。
待烟雾消散殆尽,三人已不见了踪影,躲入了一个隐秘的密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