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云大清早一出客栈门口，便遇到葫芦。

　　葫芦换了身打扮，比起之前那破破烂烂的装束，眼前这一身青色短打，倒衬出他江湖游侠的俊俏风姿来。此时他正翘着二郎腿躺在马背上，嘴里叼了一根青草，一脸悠哉悠哉地看着天。

　　雁云轻咳了一声：“看来昨天我师父没有再为难你。”

　　葫芦闻声转过头来，见到正往马厩走的她。

　　“那是我躲得好。刚才我本打算把你的小白牵出来的，怎知这小白刁钻得紧，一靠近它便作势要用前蹄子踢我。”葫芦直起身子说道。

　　“它不叫小白。”雁云把白灵牵出来，“它叫白灵，除了我的话，它谁也不听。”

　　“白灵不也可以叫作小白嘛。”葫芦振振有词，“这白亮亮的马鬃，一看就是正宗的辉神驹。”

　　“有点眼力。”雁云翻身上马，“你的西域凤麟也不赖嘛。”

　　“它叫任公子。”葫芦说，又一脸赞叹，“你可是第一个一眼就看出任公子是凤麟马的人。”

　　辉神驹，源自于西周的宝驹，速如飞光，通体冰白。凤麟，西域难得的马种，昂举若凤，后足胫间毛色艳如凤羽，暗藏肉翅。

　　“任公子？”雁云忍俊不禁，“不愧是你的马，名字挺特别。”

　　“我从一个汉名叫做任大飞的胡商手里赢来的，他对这马比对他亲儿子还亲嘞。”葫芦脑海里飘过任大飞输掉凤麟马时一脸剜心的表情，想想就好笑。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呀？”葫芦拍了拍身上的衣服，“你看，我连行头都置办好了。”

　　雁云道：“什么我们去哪儿啊？”

　　“当然是你跟我，下一站去什么地方了。”他振振有声。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什么时候说过一起走了。”雁云扯了扯马缰，朝城外的方向出发。葫芦见状跟了过去。

　　“就在昨晚你拦住你师父云边客的时候，我们注定成为了队友。”葫芦嘿嘿一笑，用嘴叼开酒塞，喝了一口翠檀陀。

　　“咦，你这人怎如此无赖，既然寻着机会开溜了，就应该见好就收，赶紧躲远远的，难道你不怕我师父随时回来找我？”她看着沿路的街市，小铺都已经开张了，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师父怎么也不会想到，我兵行险招，跟他徒弟一起呢。”葫芦似乎有十足的把握云边客不会就此杀回来。

　　前面的雁云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向他，狡黠一笑：“跟我同行也可以，不过你得先告诉我，我师父为什么要追杀你？”

　　“这我哪知道！”葫芦表示毫不知情，推断道，“莫不是有人悬赏，让你们下追命契了？”

　　雁云白了他一眼，继续朝前走：“我还没对你下追命契呢。”

　　他鸣不平：“你好不容易救醒了我，怎么忍心杀我？”

　　“怎么不忍心了，救你是一时技痒，杀你嘛，是你闯银针楼在先。”

　　“女魔头。”

　　“多谢夸奖。”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贫嘴，就这么慢悠悠出了城。

　　看天色是阴天，距离下一个小镇还有七八十里地，说不准还没到镇上就有场大雨。

　　葫芦显然也注意到了充满变数的天气，于是道：“据我所知，前面十来里有一座小破庙，我们可以避避雨。”

　　雁云一夹马肚，白灵长嘶一声，卯足了劲儿朝前跑。

　　眼看霍雁云这是要甩掉自己，葫芦赶紧催马跟上，不过那辉神驹是一等一的快马，他的任公子起跑得迟了些，一直被她甩在身后，追赶她就像追赶光一样，永远就差那么点距离。

　　“姑奶奶，慢一点儿，任公子没吃早饭！”葫芦真是什么理由都能瞎编出来。

　　前面传来她清晰悦耳的笑声，风把她的话带到他耳边，她说：“你这只葫芦真能掰扯，有本事追上来再说！”

　　“小白就快我一个马屁股，有本事站齐了再比！”葫芦话虽这么说，可是恨不得马上就追到她身边去，对她翻个白眼解解气。

　　“公平比试？没意思。”雁云不接此招。

　　风大了些，隐约有了湿气。

　　两人感觉到大雨在即，都不约而同地加快赶路。

　　终于，破庙在视线的尽头露出了小小的轮廓，也在此时，第一道闪电炸开了。

　　天比之前更黑了，浑厚的云层里雷声在隐隐翻滚。

　　两人心道不妙，看来是场暴雨。

　　白灵跟任公子都是灵性十足的马儿，此时更是善解人意地狂奔起来。

　　不消片刻，即到破庙。

　　虽然是许久无人的荒凉，但好在不算破败，也够宽敞，雁云和葫芦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地把宝贝马儿牵进了门。也在刚进门之际，瓢泼大雨瞬间落下。

　　“多谢土地公保佑。”葫芦对着土地公的泥塑像拜了三拜。

　　她也对着神像说道：“外面无避雨之处，遂将马儿牵进殿里，神仙莫怪。”

　　“哎唷，学我。”葫芦道。

　　“对，天下拜神拜佛的都学你。”雁云懒得与他辩论。

　　白灵与任公子刚好各选了一边趴着歇息，雁云来到白灵身边坐下，轻抚它耷拉的脑袋：“看来是吃太饱，平时跑这么点路跟没跑似的。”

　　葫芦则坐在任公子跟前，两人一西一东隔空面对，他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它在瞧下雨呢。”

　　说到雨，看这门外大雨如注，不像一时半会儿能停得下来的。看来她是要和这葫芦一同困在这里了。也不知此时师父身在何处。

　　“咦，你堂堂霍行主，突然跑下山来，不仅仅只是为了游历游历吧？”他饶有兴趣地问，那一双眼睛比雨珠子还晶亮。

　　她不理他。

　　他接着问：“你要去哪儿呢？”

　　她继续不理他。

　　他打开了话匣子：“不如去东都洛阳吧，那儿的牡丹花开得特别好，还有洛阳城里那‘七月三杯雪’，说是三杯醉人，却醉不倒我……”

　　雨声密集，雷声也震耳欲聋，可怎么也比不上他的声音更吸引人听，精神百倍的，充满向往。

　　“你为什么喜欢喝酒？”雁云的目光从大雨转向他。

　　“不知道。”他说，“有天一觉醒来，就觉得喝酒成了最好的事。”

　　她不以为然：“还有这种事情。”

　　葫芦在这时候，难得沉默起来，看着大雨，眼里闪过不知道什么前尘往事。

　　他这突如其来的深沉倒让雁云有些不适应了，像冬雪里骤然熄灭的炉火，余温在寒冷里消散。从认识他开始，他像星辰一样，闪烁着跳跃的光，却又不像星辰那般遥远，而是近在她眼前。不过这一刻，她觉得葫芦身上有一种疏离。

　　兴许是想起了自己命不久矣吧。雁云心说。

　　他总给她一种有用不完的精力的感觉，即使是她亲手诊断的，在许多时候回想起来，也会不自觉忽略掉他的伤病。此刻这骤来的沉默，倒让她仔细回忆起了这一点，心情也不似刚才贫嘴时那般轻松。

　　大雨没有要停的意思，两人等了一个多时辰，接近正午了，雨滴大如豌豆，落到地上噼里啪啦响。

　　趴地上的任公子，懒洋洋地嚼起地上的干草。

　　葫芦见状，飞快夺走任公子嘴里叼着的剩下那半草丝儿，打破安静鄙夷道：“不就一个早上没吃东西嘛，如此饥不择食真是丢人。”

　　任公子竟听懂他的鄙夷，嘶鸣一声以示不平。

　　“出远门，还不把马喂足了？”雁云显然是站在任公子这边的。

　　“如果不下雨，它现在早就在前面的镇里啃上胡萝卜了。”葫芦拔开酒壶，倒酒喝，连倒两下一滴没有，翠檀陀被他喝光了。

　　雁云笑道：“这下好了，你们哥儿俩都没口粮了。”

　　“哎……”他双腿一蹬，朝天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