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一节 匈奴和斯基泰——在长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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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正绫等人随苏卜都匈沿着小径进入这片草原——看来就算长安以西仅不出千里的地方也是别有洞天。这片草原虽然还不似塞上的草原那样,地势高而平,但低矮舒缓的山冈上仍然有大片的草地。远远近近的地方都分布着穹庐。

  苏卜都匈沿着他记忆中回家的路,带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还有通书什和北军骑士的马队,向自己的家园走去。在整个路程中,他的那个金发的斯基泰夫人总是畏畏缩缩地,紧抱着自己的儿子,同威武的北军骑士们行在一起。天依看出来,这个家庭内部绝对存在家暴。丈夫颇感男人的尊严缺失,见有朝廷的兵在,又不敢训斥教训她。年仅七岁的小男孩紧紧地躲在他母亲的怀中。

  “你们这个家庭生活真是过得和谐,夫妻琴瑟和鸣啊。”眉出向这个苏卜家在陈仓的联络人开怀道,“草原上的人,管教妇人还是有一套的。我们要向你学。”

  苏卜都匈想向这名武官说些什么,但是还是选择了吞声。

  “这里水草颇好。”天依向乐正绫说,“山上还有树。我总感觉这就是日后陕西省宣传的那个‘关山草原’。”

  “别总感觉了,就是。”乐正绫笑起来,“这里可一直到明清时期,都是著名的马场!秦人东迁进入关中,成为农耕定居者,也是从这出发的。”

  “很有历史的一个地方。”天依咬着唇,道,“没想到现在这里居住的还大部分是牧民。”

  “这样也好,至少现在对于朝廷来说没有什么大的损害。”乐正绫说,“能够有这么一片安全的牧场,也够安逸的。”

  “就是不知道他们这边部落的分布怎么样。我们只知道苏卜部是这附近和汉的联系最多的,也是最有人丁积蓄的一个大族群,不知道其他的情况。”

  天依这么说着,呼喊起苏卜都匈的名字。

  “tahun!”

  都匈连忙策马来到她的身侧听询。

  “接近中午了,这里离你们的地方还有多远?”

  “再饶两个山圈,就到了。”苏卜都匈说,“会路过几个其他的匈奴部落,都不成什么气候。”

  “他们是一直住在同一个地方养马么?”天依问他。

  “不是,只是现在在这。”苏卜都匈说。

  “你们的食俗如何?中午吃饭么?”

  “会吃。族里的大人物会吃,寻常人等大部分不吃。”

  “噢,跟汉地一样。”乐正绫点点头。

  “都匈的意思说,我们中午到那边,可以大吃一顿呢!”眉出补充道。

  阿绫等人这下才明白都匈的意思。时近中午,大家都有点饿了,马队遂加快速度,绕过两个山弯。

  在途径旁边的胡人小部落时,乐正绫特别留意了路边的人景。只见马牛羊散在部落附近的草地上——最多的还是羊,由穿着毛皮的牧人管着。牧人虽然身裹毛衣,但是衣服既脏又破,而身子也既黑且瘦,且骑的多是矮马,比骑狗好不到哪去。男人、女人和孩子都待在羊群的边上,看着苏卜家下山的男人带着这群衣甲鲜明的汉兵从远端过来,又从另一边消失。

  天依看到附近穹庐的帐布也有几个被补起来的破洞。如果不补,当寒冷的夜晚来临的时候,冷空气会顺着洞灌进来,对人的体温造成不可影响的损失。

  “他们是怎么补的?”天依询问这位引路的匈奴人。

  “有针。骨头做的。”都匈向她们介绍道,“还有一些从陈仓或者马场买的麻绳。你们的绳子不错。”

  还好匈奴部族有骨针,和一些简单的缝织技术,要不然这顶帐篷里的家庭,可能有人就熬不过冬天。

  “那还是一件比较幸运的事。”天依看着穹庐,慢慢地想着。

  通书什的士兵们发现路中经过的几个匈奴聚牧点,都是比汉地的穷乡更贫困的景象——除了吃草的羊,部落里的人几乎一无所有,往往连一身简单的无破洞衣服都穿不起。

  “这还是好的。”都匈向她们道,“当然,和我们苏卜氏比起来是差了些,但是比那些关外的,要好多了——至少不用来回搬。朝廷也让他们养马,也不用担心其他部落劫掠。”

  “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比较好。”乐正绫只能这么向他说。

  在绕过最后一个山弯以后,她们发现了前方有一片面积较大的居民点。

  “那边就是你们苏卜氏么?”乐正绫问道。

  “对!”都匈已经控制不住欣悦的神情了。他让通书什和北军留在坡下,将自己的妇人叫出来,请陈仓县的传令兵们随自己一道进部落去传消息。乐正绫看到那名塞种女人在和自己的孩子离开马队时,脸上露出了害怕和自卑的表情。就在这一瞬间,乐正绫感到特别不是滋味。

  “明明都是一个性别,但是境遇却悬殊若此……”乐正绫慨叹道。

  “你想到怎么帮助她的办法了么?”天依问她。

  “还没有。”乐正绫还想继续说什么,但还是收住了声,和眉出各自整顿自己的部队。乐正绫和祁晋师将通书什的十六个小伙子列成两个纵队,而眉出则让自己的四个骑士各去了通书什纵队的四角。

  不一会儿,只有传令兵回到了马队中间。

  “骑士爷,我们先在原地休息休息,”传令兵中打首的向眉出拱揖,“他们整顿自己的部落,需要一段时间。”

  “也就是说他们要搞个仪式,隆重一点,欢迎我们。”眉出眯起眼睛,“好啊,那陈仓令和陈仓东门的守兵都没这么客气。乐正什正,你回头确实是要表彰表彰这个苏卜部的。”

  “嗯。”

  “不过我不太清楚,他们在准备些什么?”天依问那个传令兵。

  “一般朝廷和县里的人至,他们都是要为来者准备一顿飨宴来欢迎的,免不了要杀几头羊,搞点酒。”

  “几头羊?那可真是太破费了。这草原上……”乐正绫摇头。

  “除了筹备宴饮,我们刚才向他们说明了来意,他们要做做这方面的准备。比如,为你们腾住处,准备接受你们这个事的人,等等。”

  “或许还有占卜这次汉兵来是吉是凶的。”眉出捋着胡须,“我没进这个北军之前,我们那边,每次有汉人来,也是要免不了小占一下的。”

  “或许吧。”乐正绫说,“那你们现在就回么?”

  “我们可能要午后再回。”传令兵们说,“在这观察观察,确定没事之后再回。”

  “你们是想蹭午时那顿饭吧。”眉出微微笑道,“没事,我要是你们,我也想。”

  传令兵们纷纷向这名青衣骑士保证自己没有那个私心。

  “那酒是喝到什么程度?”乐正绫问传令兵们。

  “按我们往时参加其他使者或者官员的欢迎酒来说,为长的是要同长老喝不少的,其他人会少一些。”传令兵向她道,“就今天来看,可能是你们四位……”

  “好吧。”乐正绫又想起来从前自己和老师去做民族语言调查时遇到的情况。她遂转身向通书什的士兵们道:

  “是这样的,这位小兄弟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吧?我这里要申明的是,骠骑将军给我们的时间有限,一会我们如果都喝了酒的话,一下午就浪费过去了。不能这样。一会进帐以后,我们先问好长老,下午部落中可以调查的地方,我们几个再同长老周旋,你们喝好了就可以调查去。”

  见到自己的士兵不少有笑容的,乐正绫又向他们说:

  “这是为调查计。酒当然甜了,但是喝多了误事。我从前和你们一样,是学生时,和我的先生,去调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我先生和村长、村民应酬,我们几个人就出去调查。大家既入了这么一行,都是这么过来的。如果有人想做这个喝酒代表,不想调查,那可以和我们换一换。大家提出来。”

  最终,夷邕凭恃自己的酒量大,举手表示愿意做喝酒代表。他遂和天依换了换。

  “那么下午你们的调查,如果有遇到什么事,就找我。”天依向士兵们道。通书什的众人都表示支持。

  大家在冈底的树下又休息了好一会儿,眼见着太阳快到了头顶了,从不远处蓝天下的栅栏中终于出来一队马队。都匈又催着马,跟着几个衣着稍微正式一些的、不携带武装的匈奴人,来到通书什和北军的马队跟前。

  “准备不周到,让你们久等了!真是有罪!”为首的壮年男性向穿着北军制服的眉出深躬,“希望长官谅察……”

  “你拜错了,”眉出笑着说,“通书什在旁边,我们虽然是北军,但只是来护送他们的。”

  几个匈奴人又向旁边的女长官行礼。乐正绫和天依也向他们回礼。

  “这位是苏卜部长老的长子,‘sapoqgup’,苏卜合。”传令兵向她们一一地介绍,“这位是次子,‘sapoqres’,苏卜介。”

  “幸会。”

  “请诸位军长入视。”那个叫sapoqgup的人向大家拱手。众人遂骑上马,按照刚才列的队形,在苏卜部的几个壮年领袖的引领下,慢慢地往苏卜部的居住点走去。

  苏卜部的年轻人在栅栏门外排出两条长队。只有最靠近门的几人胸前有简单的甲片,而其他人就跟寻常的牧民没什么区别——除了身上带着长长短短的青铜刀、骨刀和铁刀以外。通书什和北军骑士们全副武装、衣甲素净的面貌和他们产生了鲜明的对比。乐正绫走在队首,看见骑手们腰上别的带弯弧的青铜刀,自己的右臂就有点隐隐作痛——就在半年前,她还在塞下被这种刀砍过一次。这让她有点心虚,还好,听到身后夷邕右手边令旗飘动、两排众后生在走马时甲片窸窣作响的声音,她的心绪又安定下来。在这个当口,她的心里才真正生出一种作为军事领导人的实感。

  通书什的马队先被接引到预定的住处,解下马匹和甲具,随后,不愿喝酒的小郑等人被安排停留原地保卫兵马,其他人则被部民簇拥到了大帐中。乐正绫、眉出、祁晋师、天依和夷邕依次就坐。天依不胜酒力,夷邕坐在她的身边,准备随时代饮敬到她的任何一杯酒。

  熏烤过的新鲜羊肉和酒被搬到众人的席前。留着半白胡须的长老——‘sapoqdat’苏卜达,先是和帐中的众人都举起酒杯,欢迎长安贵客的到来。乐正绫也站起身回敬了一次。随后,她们开始和长老聊起来。

  苏卜达似乎对语言调查这件新事非常感兴趣。作为部中第一个参与这件事的人,都匈也在副席上占得了一席之地——当然,他还时不时充当酒宴上的译者,虽然老祁和眉出也懂匈奴语。在乐正绫向长老说了基本的概念和范围以后,都匈向苏卜达详细地描述了调查的流程,以及自己昨日在陈仓县接受调查的情况。

  “哦,这倒是有意思。”苏卜达微笑起来,“你们是要在长安推广引弓之人们说的言语了。”

  都匈翻译成汉语,转达了长老的意思。

  “是的。”乐正绫并不否认这一点,“如果你们能在这件事上帮助我们,骠骑将军也会特别感谢。”

  “对我们部落确实是一件好事。”都匈在翻译完乐正绫说的内容以后,又向长老补了一句自己的看法。

  “当然是好事,可是,你们要具体地调查哪儿?仅我们部落么?”苏卜达向这位什官询问道。

  “听说你们和一个塞人部落一直有联姻的状态?”乐正绫问他,“比如,我看都匈先生的夫人就是一位塞人。”

  “你还知道塞人?”苏卜达的嘴弯了起来,“没错,塞人确实和我们不同。他们来得比我们早。”

  “那儿离这里近么?”

  “近,不然他们也不会依附我们。”苏卜达说着,随后命令后生展开一张地图,向乐正绫展示了部落内部,以及周边部落的位置和地势——虽然地图上没有任何比例尺可言。乐正绫等人遂和苏卜达商定了这几天暂时调查的去处和受调查的家庭。乐正绫又当场将自己的十六个士兵分成了四个小组,让甲伍和乙伍的小伙子混组,然后向他们交代了四个部落内调查对象的名字和住所——他们都兼会匈奴语和汉语两种语言。大家都将它们记在革上。

  “音系,我们大体上昨天已经在陈仓县摸索过了,今天主要就是调查词汇和语法。然后,你们自己想办法。”

  众人答唯。

  “那这几日在部落中的资材,是你们提供么?”乐正绫举着酒碗问道。

  “是,请什正放心。”苏卜达笑呵呵地说。乐正绫又观察了一下其他人的颜色,发现苏卜介和其他几位帐中的部落成员面色多有不悦。看来这件事恐怕不像长老露出的笑脸那么简单,还需要进一步计议。事情安排完了,众人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看起来你这个什正在女中是个不凡的人,能号令这么多青壮为你效力。”苏卜达举起酒碗,再向她敬道。

  乐正绫回以谦词,表示自己只是靠这个脑袋行走。苏卜达哈哈一笑,又敬了她一碗。随后,他也敬了幕中的其他人。待酒过三巡,时近下午之后,天依便带着通书什的士兵们四人一队地出到部落中去开展调查,自己暂时进入夷邕那一组,而夷邕则留在帐中,同军官们和苏卜达长老宴饮。

  乐正绫感觉这半年来几乎没喝过这么多的酒。度数低确实再一次成为了欺骗性因素,甜酒的味道使她沉迷其中。但是在酒阑之余,她还是想了解一下士兵们的调查情况。长老连忙笑呵呵地将她安抚回席上。

  “没事,你们的士兵都出去调查了,这儿啥事也没有。”长老的大儿子苏卜合向她劝道,“我们知道长安来的人善饮,你们喝过的品类肯定比我们的多多了。可能是我们这边的酒制备得较粗,让你们见笑了吧。”

  “没有,确实很好喝……”乐正绫摇头向他们说,“真的非常感谢你们的款待。”

  “听席间说,官正是个海夷,我们都是天南海北的人,都为朝廷谋事,现在我们南南北北的人有幸相会,得再多几巡。”苏卜达长老按着自己的心口,举着酒碗,再次向乐正绫敬酒。

  乐正绫知道自己又进入了同老师第一次调查民族语时的境地。味觉仿佛已经麻木,酒的甜味已经消散殆尽,此时体内剩下的只有晕眩的感觉。不知过了多久,宴饮似乎结束了。她勉强地和眉伍正等人起来拜谢长老,随后,听得耳边似乎有夷邕的语音,自己便倒在了一个男人的肩上,被他搀持着扶出帐篷,又进入了另外一个穹庐,随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一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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