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二节 小组和部落,古突厥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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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乐正绫从酒精的麻痹下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睡在一张毯子上。这张毯子是由几块粗毛皮拼成的,做工不是很精致,极有可能是部落自己生产的。她眨眨眼,看了看穹庐的顶部,一股有人摆弄篝火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

  她慢慢地支着手从毛毯上坐起来,发现那个摆弄篝火的人是一名头发金黄的女子,似乎年纪比自己稍长,也是二十几岁,见庐室中的女官长醒来,连忙跪下来,毕恭毕敬地朝她行礼。

  乐正绫一时不知道她会不会汉语,自己这半年来对塞语也掌握得不多,只能尴尬地朝她回礼。只见那个女子将头抬起来,用带着异族口音的汉代汉语说了几个字:

  “haan-kokkoo-niman-an(汉国主人万安)。”

  “哎,姐姐,你会汉言?”

  “会一些。都是从前学的。”那名金发女子道。她的语音还很生疏。

  “主人?”乐正绫蹙起了眉,“不,我们只是到你们部落来做一些事……”

  “不是我们的部落。”那名金发女子向她再拜,“我们是苏卜氏的奴仆。苏卜部的人都是我们的主人,他们接待汉国的贵人,自然也是我们的主人。”

  “奴仆……?”

  “我姐姐比较幸运,被苏卜家的小儿子取去做妇人。”那名斯基泰女奴说,“上天降给我们的命运不比她好,我们平时侍奉苏卜部的人,每当有汉国的贵客来时,他们在席上喝醉了酒,我们就去侍奉他们。他们也是我的主人。我的汉说就是侍奉汉国主人时学来的。”

  确实,在汉代,长安有那种专门的官妓或者女官,官员要上早朝时,她们就为他点灯,更衣,随行,但是法律规定官员并不许和女官之间有越矩的行为。毫无疑问,当大小的官吏作为汉朝的代表来到这些部落时,他们在头几天一定会陷入一场声色的狂欢。

  “原来如此。”乐正绫叹了口气,“你们就是都匈之前说的,附从苏卜部的那个塞人部落的人?”

  “是的,汉国主人。”

  “苏卜家的人骗了我们……这根本不是联姻,这是奴役。”乐正绫紧锁眉头,“你们两个部落的力量完全不对等,根本不可能有正常的联姻。”

  “主人不要如此说……”女奴怯怯地道,“这也是我们部落的长老们所同意的,我们也是主动过来的。只要把我们送过来,他们就可以获得苏卜部的庇护,我们的父兄得以生息繁衍,那我们来苏卜部也是好事。”

  乐正绫咬紧牙关,感到很不是滋味。

  “况且,我们这几年生活得也好了,没有必要抱怨什么。”女奴向她说,“我们服侍汉国主人服侍得好,他们就会送我们一些宝贝作为酬谢。我们会把它们上交给苏卜家的人,然后每天获得的食粮就会多一些……这都是苏卜家的人赏给我们的恩典。”

  “太不容易了。”乐正绫叹道,“可惜,我们此趟过来,没有什么好给他们的。要是知道有这样一个情况,我肯定会多带一些东西过来,给你改善点生活。”

  “主人不必这么关心……主人刚睡觉,一定很渴了,奴给主人备了温水。”

  那个斯基泰女奴站起身来,将一直准备好的水拿过来递给乐正绫。

  乐正绫一边道谢,一边捧着水碗,喝了几口,感觉喉咙清润了很多。那名女奴听得主人言谢,连忙跪下来朝她拜了几拜。这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的。

  “不要这样!”乐正绫连忙把她扶起,“听你方才说,你是都匈夫人的妹妹?”

  “是。”女奴乖乖地说,“我们都是有许多主人的,她比我们幸运很多,只有都匈一个主人。我们每天要挨很多打,她每天只需要挨都匈主人的打。我们替她高兴,但是我们总想着,能不能有什么方法,让我们和姐姐不挨打。我们没办法向父兄求助,因为他们要我们好好侍奉主人,给家里带来好处。”

  “是啊,我来的时候也一直在想。”乐正绫说,“我看她一直对都匈这个人有所畏惧,就连上午来的路上,她也一直跟马队骑在一块,而不跟她的丈夫。”

  “因为她不一样。其他人的妇人都是苏卜部内的人,只有她,是苏卜部庇护的我们部落的人。其他人打夫人,可能会遭遇她父兄的麻烦,但我们不一样。”

  乐正绫沉默着。

  “你和你姐姐都叫什么名字?”

  “姐姐叫klysak,我叫manavi。”

  乐正绫简单地用汉代汉语音译了一下,klysak似乎可以译为‘祁索’,而manavi可以是‘毋奴韦’。

  “没有姓?”

  “姐姐姓苏卜。我没有姓,因为我没有一个确定的主人。”

  “manavi,我记得在塞种人的话里面似乎是年轻姑娘的意思?”

  “是。”女奴苦笑一声,“或许这就是我的名字给我带来的这种命运吧。”

  听了这句话,乐正绫的情绪不太能控制住了。她频繁地眨眼睛,深深地呼了几口气,但最后还是把头背了过去。女奴被吓着了,连忙劝她不要因自己的言语而伤心。

  “主人莫要因我这等奴才而落泪……我们生来就是这样的。”

  “如果让他们发见我心情不好,他们是会惩罚你么?”乐正绫的声音发颤。

  毋奴韦点了点头。她看到这位女官长背对着她,她抬起头来,狠狠地抹了抹面颊,重新转到她面前。

  “我会尽自己的办法,帮助你们。”乐正绫眨眨眼睛,把住这位女奴的手,“你们的部落是从河西来的么?”

  “是从小月氏来的,”毋奴韦说,“但是那是两三代之前的事了。”

  “结果来时就遭遇了这个变故……那你们部族说的语言在河西是什么样的?”

  “大凡河西的塞人,言语都同我们类似。”毋奴韦向乐正绫介绍,“我们父兄的部族之前较为显赫,只是近几代在匈奴和其他塞人的联合下衰败了,现在在这里勉强为生。”

  “也就是说,你们说的言语,基本上跟其他塞人,乃至河西更西的人,说的类似?”

  “可以这么说吧。”女奴道,“还有很多部落,没有内迁。准确来说我们父兄是被他们逼迫进入关内的。”

  “这么看,对你们部落做调查是很有必要的。”乐正绫说,“在出发前往你们部落之前,你们部落中的塞人可以作为我们的调查人,帮助我们完成一些初步的调查。”

  “调查是什么?”

  乐正绫遂向她交代了通书什来到这片草原的动机和目的。听完乐正绫的描述之后,她的眼神里面似乎有些闪光。

  “这么看,我们这些奴仆也可以为你们所用?”

  “希望这能稍微帮助你们提高境遇吧。”乐正绫向她说。毋奴韦又连忙伏在地面上,向她磕了几个头。乐正绫急忙搀住她:

  “不要再以奴仆自居了,你可以当我们的调查人。日后如果要前往你们的部落,你们也是接引人和译者。”

  “谢谢主人。奴还想请主人答应一件事情……今天下午,奴什么都没有向主人说,希望主人不要告诉帐外的其他人……”

  “那是一定。”乐正绫拍拍她的肩膀。

  在这场酒醒后的谈话中,阿绫感觉酒意有所化散。她决定出到帐外去,到部落里面转一转,看自己的几个小组调查得怎么样了。

  乐正绫在毋奴韦这个金发姑娘的陪伴下,走出穹庐,下午的阳光一时刺得她眼睛疼。她连忙举起手来,挡住光线。

  “通书什何在?”乐正绫问旁边的部落民道。结果部落民并听不懂她的言语。所幸,有毋奴韦作为翻译,他们之间沟通了起来。

  “他们都在长老和三个儿子家。”

  “长老和三个儿子?”乐正绫感觉有点好笑,“他们是这个地界语音最正宗的?”

  部落民向她点头,这令她有点意外。毋奴韦遂领着阿绫走向长老家,只见长老家的几顶穹庐中都聚集着士兵,而天依和齐渊所在的那个小组正在调查长老的匈奴语语法。

  乐正绫仔细一看,发现有三组都只有三个人,而每组都有一个人在天依所在的那个组。她感到费解,遂到了何存那一组中,询问情况。

  “我们在调查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些问题,楼昫去向什副那边问了。”何伍正向她耸肩,“下午总体的情况不太好,花了好久才适应。”

  “适应适应,”乐正绫笑着同他说,“适应了就顺了。”

  她又踱至天依所在的那个小组。只有齐渊和另外两位伍兵在对长老进行调查,他们提出短句,长老不停地发音。而天依则在穹庐门口外,被楼昫等四个士兵围着,不停地向他们指正音该怎么记,范畴怎么判断,搞得焦头烂额。那四个士兵见什正来了,纷纷向她行礼。

  “哎,阿绫,你醒了?”天依向乐正绫道。

  “嗯。”乐正绫说,“调查得怎么样?”

  “不太理想,主要是大家的状态不是很好,比起之前对匈奴语的调查成果来说并不更多。”

  “没事,合上路程和昨天的调查,今天算是第三天,还有七天呢。实在不行,过几天传令兵再来时,我们向骠骑将军打个汇报,让他再延个十天。”乐正绫说,“今天主要在干啥?记音应该是之前就整过的事了吧。”

  “在做形态变化,测试语法范畴。”天依向她道,“士兵们对主格、宾格这些概念不熟悉,就算我们制了表,做起来也很吃力。比如名词作宾语的时候,后面一般会加-g,这个-g就是它这个词的屈折词缀,表示宾格这个语法范畴。这个他们都要问。”

  站在一旁的楼昫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其他士兵也唉声叹气的。

  “没事,需要给他们时间。这一回生,二回熟嘛。”乐正绫笑道,“你先休息休息,润润嗓子,我来给士兵们解答一些问题。”

  天依遂坐到一边去休息。四个士兵围着他们的什正,继续问一些问题。

  “什正,我发现他们完全是反言的。”楼昫向乐正绫说,“我们说出师,他们说sygtaliqan,这个syg是师,和我们反过来的。”

  “对啊。这下你意识到世界语言是多丰富多彩了。”乐正绫在阳光下笑着同他说。

  “是。”

  “这个就不是问题,这个语序你早认识到了。你还想问什么?”

  “我还想问的倒不是一个范畴的问题,”楼昫抿抿嘴,“是刚才我们在调查的时候,我突然想到的。就是我们在调查的时候问了很多词,比如他们在很多涉及到人的时候,他们用的词里,尾巴上有很多/i/。”

  “比如说?”乐正绫抱着手臂,“你举一些词出来,我不懂匈奴语。”

  楼昫翻了翻他今天用的词汇表,将其中的一张检出来,看了看,同乐正绫道:

  “比如猎人,他们是a;我们这些写东西记录东西的人,他们叫bitigüi;草原上或者城里的商人、生意人,又叫sat;放羊放牛的人,又叫süri。”

  “放羊放牛,怎么说?”乐正绫问道。

  “sür-,后面加个牛或者羊,就是了。”

  “写东西呢?”

  “是biti-,后面带个东西。如果是bitig,那就是书——被写的东西。”

  “我看这个g也是和那个宾格的g相关的。”乐正绫说。

  “是。不过我们看他说单独的人,又不是,而是kii。”

  “这和我上月课的英语是类似的——英语里面,teach是一个动词,是教导,传习;后面加个派生词缀er,表示做教这个动作的人,也就是教师。但是人在英语里面不是er,而是man。”

  “是这样么?”楼昫想了想。

  “也就是说,这个在这里承担的就是类似于er的功能,一个动词,后面加上,就表示了做这个动作的人,然后产生了一个新的名词。但是有时候不一定,可能还有其他的表达的方式。”

  “嗯……”楼昫似懂非懂,“那动词后面加,这种格式,和名词后面加-lar表示复数,属于一个类型么?”

  “不属于一个类型。这个我似乎前些天的时候提到过,前者是创造了新词的,后者只是改变了词的形态。一个词加上-lar,表示它很多这个语法意义;但是动词后面加上,就变成了一个新词——做这种动作的人。这个构成了新词的,一般我们就把它叫做派生词缀,也叫构词词缀;没有构成新词,只是表示了一些语法范畴,表达了语法意义的,就叫它屈折词缀,也叫变词词缀。就像我举的,英语里面的er和s,work是劳作,你加上er成为worker,就成为了贩夫走卒,当然我们这些人也叫worker;然后你会发现worker后面还能加上变词词缀,比如workers,就是很多贩夫走卒。”

  楼昫和其他士兵似懂非懂地听着。他们只能尽力去弄懂什正的概念,然后做笔记。

  “毕竟我们都是学匈奴语的人,匈奴语到底是怎么样的,它的语音、词汇、语法是怎么样的,这我是无法教你们的。这都是需要我们都是共同学习,共同研究的。”乐正绫说,“我只能在这些抽象的语法层面帮你们厘清一些东西,我自己对匈奴语了解也不深。”

  “我们问您的问题也主要在这儿。”

  楼昫和士兵们又提了其他几个词法和句法上遇到的问题——有的还有记音,比如他们听到的一个元音到底记为//还是//好。乐正绫进到他们的小组里面,仔细地听了听发音人的音色,最后将它敲定为//。

  “它的第二共振峰比//来说要低一点,第一共振峰则高一些。”乐正绫笑了笑。

  “怎么共振峰你都听得出来!”天依感到不可思议。

  “当然,我这是纯靠耳感,还没有什么声学的根据。如果我们有仪器的话,你们烧完语图,看它的共振峰,自然就很明瞭。”

  “真是绝。”

  “进行语音训练,我都是对着语图一个一个整的。花了好些天的劲呢!”乐正绫笑起来。

  士兵们虽然都被什正课过有关于共振峰的概念,但是由于没有仪器,大家一直无法获得这个概念的实感,只能听着二人的交谈发蒙。

  “什正,你如果有机会回海国,一定要给我们带几台语图仪来。”楼昫向乐正绫说,“让我们看看真东西。至于望远镜、显微镜那些其他的,最好也带点。”

  “语图仪是需要花费电的。电就是你们字面意思的电,闪电就有非常多的电。得用电提供力量,才能运行——当然了,我们一般不从闪电取电。若只带了语图仪,没带发电机,也无用。”

  楼昫怅然。

  下午的调查虽然艰难,士兵们大多是第一次在语言环境内进行直接调查,但是在两位什官的帮助下,还是取得了一些效果。待到黄昏的时候,大家聚合到院中总结,陆续地把调查得到的结果上递给两位什官察看。乐正绫和天依又帮助他们指出和辨别了一些问题,众人才结束今天的调查时间,吃饭——主要是奶制品,比如乳酪之类的。

  草原上的落日似乎别有一番味道——虽然地势起伏比较大,坡顶也有森林。乐正绫看着西面地平线上的太阳,将所有语言调查相关的问题抛开,想起下午那个金发女奴来,一股浓郁的愁绪又从她的心底生起。

  ——第二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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