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庸一脚迈进殿中,眼眶红红,一看就是哭了很久的模样。
难道是从谢府一路哭过来的?
永平帝蹙眉将目光先投向适才去传旨的宦臣,想要问问怎么回事。
可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李庸“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嘶哑着声音伤心欲绝道,“父皇,儿臣有罪。”
永平帝一愣,觉得李庸似乎话中有话…于是摸摸鼻尖,干脆打消了问话念头,准备先静观其变再做决断。
“……皇祖父虽然心思灵敏,聪慧过人,但是聪明的人往往都有一个致命弱点:多疑。所以,面对陛下的怒火时,父王您须得先发制人,不要辩解,立即自认有罪,这是最快的使皇祖父冷静下来重新开始审视问题的办法…”
李庸此时的脑海中正飞快闪回他们先前在东宫排练时的场景,女儿的话早已被他牢记心中,一字一句,真实的如同此刻就响在耳畔。
看皇帝的反应,应该算顺利解决了。
李庸轻轻吐出一口气。
而此时的长乐皇后眉头却紧跟着越皱越紧。
她原本还因为心疼儿子的哭声所以脸色有所缓解,这会儿却听见李庸先认了罪,当下一股无名怒火又开始蹭蹭往上冒。
李庸见状忙砰砰砰磕下三个响头,磕得掷地有声,再抬起来时额头已红了一片。
他这回较先前放沉了声音,不再高亢,却斩钉截铁,“可是儿臣只是错在做事之前没有提前回禀,有损皇家尊严之事却万万没有做的。儿臣愿对天发誓,绝没有想要将一个风尘女子纳入东宫的打算,母后,儿臣冤枉啊——”
“……皇祖母最重视门第身份,若想压下她的怒火,父王您必须得直接挑明与芸娘的关系,和她彻底划清界限,紧接着再以儿子的身份动之以情…”
李庸信誓旦旦,“母后,您先前对儿臣的教育儿臣始终放在心里,一刻不敢忘却,所以又怎会忤逆您做这种私自纳妃之事呢?母后,儿臣对您的孝心从来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啊!”
“……一定要记住,世界上没有哪个母亲会怀疑自己儿子对自己的感情是在作秀。所以别管旁人如何,您一定要将孝心明白无误的传达给皇祖母…”
李庸悄悄抬眼偷瞄皇后,见她脸色有所和缓,随即委屈的小声呜咽起来。
李庸的容貌原本就是随了母亲多些,不似其他几个皇子生得一双凤眼,他的眼睛大且深邃,加上肤色白皙,此时哭得眼眶红红,非但不叫人觉得厌烦,反而自有一番我见犹怜。
“堂堂一国太子,哭成这样成何体统?还不快住嘴。”长乐皇后嗔怪的看着他,语气较刚刚多了一分和缓。
与其说是训斥,不如说像安抚。
李庸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最后打了几个哭嗝,很快将眼泪憋了回去。
而早已目瞪口呆的秦王李良这会儿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李庸的眼神中愈发多了几分不屑。
这么大岁数了,居然还在靠哭鼻子来博取父皇母后的同情,这行为与无赖何异?
李良嗤声,父皇母后吃这一套亲情牌,他可不吃。
他开口即是咄咄质问,“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没打算娶芸娘,那你为何只将她接入东宫不将别的女人接进去?”
“又为何安排她认做谢家养女?”
“为何她进了谢府后就开始准备嫁衣?”
“你还说不想娶她?!”
李良目光灼灼盯着兄长,仿佛这样就能将他心底的黑算盘一眼看穿。
李庸斜眼睨他,这会儿早已没了先前的卑微,挺了挺胸,理直气壮,“我这么做自然不是为了娶她,我是出于国家社稷考虑。”
李良听罢,怒极反笑。
声调随之拔高几度,扯着嗓子哈哈冷笑几声,“真是厚颜无耻!天下谁人不知我大齐太子是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之辈,没想到如今竟会为了保下一个女人将国家社稷四字说出口,还真教臣弟刮目相看啊。”
李庸拱了拱手,羞涩笑笑,“四弟谬赞。”
李良瞪眼,咬牙切齿,“那你倒是说说,一个女子,她能有什么本事左右我大齐的国家社稷?”
他这话说出来,登时让殿上的长乐皇后心下一阵不悦。然而李良却还后知后觉,只顾着要将眼前胡言乱语的太子驳倒,完全没注意自己用词上的失言。
李庸翻了个白眼,不答反问,“四弟既然句句揪住国家社稷四字不放,那不若你先来说说,我大齐现在面临的最大难题是什么?”
李良哼一声,“自然是北边的突厥屡屡进犯……”
他顿了顿,眼珠很快一转,“你是想将那风尘女子送去突厥和亲?”
嗯?和亲?
永平帝竖起耳朵。
却见李庸很快摇头,“突厥兵强马壮,实力雄厚,如今更是气焰嚣张屡次侵犯我国边境,杀我大齐子民,掳我大齐妇孺。对付突厥,我们绝不能和亲示弱,只能打!”
永平帝下意识跟着点头,心中激动不已。
他可一直都是主战派。
只不过近几年来每每有此提议,皆遭群臣反对,理由无非是“劳民伤财”“兵力不足”一类的搪塞之语,而归根究底,不过是因为那些人害怕罢了。
毕竟对方是突厥,是蒙古人,是十人能当百人用的强悍民族。
所以大臣们认为,仅为了区区几个边境子民征战突厥,不值得。
永平帝心里默默叹口气,很快正了正身形,继续专心听殿下两个儿子争吵。
在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对这场原本始于家庭内部的争吵产生微妙的兴趣了。
就听殿下李良很快嘲讽道,“不将那女子和亲给突厥,难道你打算让她领兵打仗吗?”
李庸不喜他语气,皱眉反驳,“女子怎么了?前朝也并非没有女子领兵的先例。”
随即又解释,“不过这一回我倒不是要她领兵,而是要将她嫁去江南的梁国。”
梁国?
永平帝先是一怔,继而捋了捋胡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蜀王李晋面无表情垂着头,心底却不免发出了一声失败后的叹息。
只有李良仍旧在大吼大叫,“梁国?!先不论梁国兵力只有我大齐一半,并不足为惧,且说那梁国国君,他可是出了名的昏庸无能,荒淫无度!我们做什么要与梁国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