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的怒吼声实在震耳欲聋,可见其愤怒之盛不可名状,只能通过拔高了声音来传达。
这让李庸不由得联想起某些眼前蒙上布以后便会不断转圈走的动物,他们和李良之间似乎有着相似的愤怒,以及相同的表达愤怒的方式。
人不与动物争声高。
李庸不急不恼静待他吼叫完,才开口继续道,“梁国不足为惧确实不假,可一旦我们北上去打突厥,南方边境势必会出现兵力空虚的状况。如若我们现在不与梁国交好,一旦到时候他们趁虚而入,就会和突厥形成两面夹击之势,那我国处境岂不危矣?”
李良一脸不满,“我自然知道。可是以齐国现在的兵力,想要吞并突厥很难,想要歼灭梁国却很容易。那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先与突厥交好,待灭了梁国后再去北伐突厥?那样岂非胜算更大?”
李庸摇头反对,“梁国与北齐自秦以后便是一体,只不过三百年前汉朝灭亡,形成了江南江北的势力割据,但说到底却还是有着同样的文化传承。”
“而突厥那群蒙古人自古便是外邦,无论文化还是语言与我们皆不相同,怎可与梁国相提并论?”
李庸严肃的看着他,“现在梁国和突厥之间有我们作为屏障,所以他们能安于江南一隅。可倘若我们被突厥吞并,梁国必随之灭亡。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当然明白,所以若是我们与梁结盟攻打突厥,他们断然没有让我们腹背受敌的道理。”
“可若是我们与突厥结盟,先攻打梁国,突厥人却一定会发兵攻我国北部边境。因为对突厥而言,这正是最好的攻入中原的机会。”
李庸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与适才靠嚎哭哗众取宠的行为判若两人,东宫太子的威压也随之扑面而来。
李良只觉得口焦舌燥,心下一阵惶恐,却还是心有不服,硬着头皮磕磕巴巴想要反驳,“可…可是,就算与梁和亲,你…你也大可自宗室中选,怎能随意找一个风尘女子来,岂非,岂非……”
李庸看傻子一样看他一眼,“原因很简单。梁国国主杨纂纵情声色,荒淫无度,素来瞧不上那些一板一眼的宗室女子。虽然和亲只是表面工夫,我们却还是要投其所好,若真送了端庄的宗室女子过去,说不定反而会触怒杨纂,适得其反。”
“而芸娘出身风尘,深谙此道。将她送过去,既讨了杨纂开心,又能避免倘若宗室女子过去,在我们日后攻打梁国时可能会出现进退两难的场面,这一举两得,有什么不好?”
这下李良被辩驳的彻底哑口无言了。只有颓然坐下身去,一声不吭。
“说得好!”
永平帝听过李庸这翻言论,心下大为惊喜,脸上也不由得浮起笑意来。
这样一番见地,虽算不上多么高深,可是却相当面面俱到,甚至连宗室女子嫁过去后会面临的处境都能有所考虑,可谓仁善之至。
能从李庸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言辞,绝对是永平帝万万没有想到的。
看起来自己这个长子也并非先前他所认为的一无是处,只是大器晚成啊。
而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太子有长进更让他愉快的呢?
永平帝捋捋胡须,“太子言之有理,朕也觉得这办法可行。不过具体和亲事宜还需留待上朝时与大臣们细谈后再做定夺。”
长乐皇后在旁亦是点头表示赞同。
她先前对太子的愤怒如今早已被丢去九霄云外,倒是现在再来看自己这个四儿子李良,愈发觉得不顺眼了,冷冷开口道,“如今上元灯节已过完很久了,我看秦王不如明日便启程回自己封地去吧。”
李良听罢,瞬间脸色惨白,只觉得头重脚轻,一阵天旋地转,连应一声“是”都无法做到。
好在长乐皇后的目光也并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很快转向了李容与的方向。
这么半天过去了,自己这个小孙女却始终不发一语的默默跪在一旁,长乐皇后看着女孩单薄的身形,心下愈发感到愧疚难安。
是她武断了,怒极之下竟都没有给孙女一个解释的机会,累她无辜陪跪这么久。
于是理了理情绪,道,“好了,此事到此为止,你们且起来吧,都别跪着了。”
又对李容与招手,“来,容与到祖母这儿来。”
李容与应声诺,起身走至皇后身边,半是委屈半是撒娇,贴近了与她小声咬耳朵,“祖母真是一点儿也不心疼容与。”
长乐皇后伸出手来拉过她,笑得慈祥,“今日留下来陪祖母用膳,想要什么补偿随你提。”
永平帝刚刷新了对长子的认知,此时再看孙女玲珑乖巧的模样,也觉得甚是舒心,捋着胡须连连点头,忽然开口问李庸道,“容与今年也十三岁了吧?”
李庸应是,看着自家闺女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柔软和欣慰。
永平帝若有所思,忽然又问,“谢清的那个孙子,叫什么来着?”
李容与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忙以袖掩面去扯长乐皇后衣袖,害羞道,“皇祖母……”
长乐皇后哈哈一笑,“女儿家脸皮薄,怎能当面谈亲事?再说,容与现在还小,我还想多留她两年,亲事不急这一时。”
永平帝了然点头,果然止住话题不再继续追问,摆手对殿下三个儿子道,“好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们几个都退下吧。”
殿下三人应是,行礼过后一同向宫外走去。
兄弟三人并肩而行,却是一路相顾无言。
李良因为被赶回封地的缘故,中途便打西门先行离去了,剩下李庸和李晋二人继续向北走。
待走到皇城门口,临近分别,李晋方才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恭维道,“皇兄今日一番见地,当真是叫臣弟刮目相看啊。”
李庸哈哈笑,早已没了先前在殿上时显露出的太子威严,反倒是摇头晃脑又得意洋洋,“那是因为我啊,最近新得了个谋臣。”
李晋忙拱手陪笑,“恭喜皇兄纳得贤士!”
李庸嗨了一声,忽然凑近了李晋压低声音道,“你还不知道吧,其实今日之事啊,是有人想要陷害我!”
李晋大惊失色,“皇兄何出此言?”
李庸故作神秘,“此事说来话长,各种细节太过复杂,我不便与你细说。不过多亏我那个谋臣,才让我免遭人暗算,还给了他反手一击。”
他笑得一脸得意忘形,最后竟连皇室礼仪也忘了,像个地痞流氓似的以手肘戳了戳李晋,“你看,李良被我整得多惨。”
李晋皱眉,避开他的触碰,眼中一闪而过嫌恶,“皇兄是指,是四弟想要陷害你?”
李庸哼一声,忿忿道,“当然,除了他还能有谁!我早就知道他心怀不轨,你看看他今日殿上的态度……”
李庸话说一半,自觉失言,忙止住话头,又抬手想要去拍李晋肩膀,被对方闪身躲开了也不恼,“此事皇弟可得替我保密才是。”
李晋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李庸满意点头,两人又继续推心置腹一番,方才依依不舍的背过身,各自向马车方向去了。